被继母送入冷宫受死后,我含泪对躲在暗处的男人说: 「我要去死了,你自己保重,不要再被仇家寻到。
」 男人眸色深沉: 「你想死吗?」 我泪如雨下: 「当然不想!但明日皇后就会下旨赐死,已无回天之力。
」 我哽咽着转过身,没有注意到男人阴沉的脸色。
直到第二日,我心如死灰地跪在冷宫大殿中。
只听台阶上传来熟悉的清冷声音: 「这道圣旨,孤不准。
」
1
得知要被送入冷宫的时候,我刚为藏在厢房里的男人换过药。
梧桐院中,继母端坐在紫檀椅上。
手中摇着团扇,眼角满是算计之色: 「太子虽然痴傻木讷,但毕竟是储君之位。
「你嫁过去做侧妃,总比在这府中做个无依靠的嫡女要强。
」 我低垂着头,将手上的血迹在帕子上擦净,轻声说道: 「母亲,我不愿嫁。
」 作为将军府的嫡女,我见过的男子不多,太子便是其中一个。
痴痴傻傻,木讷愚钝。
呆滞的目光让人一看便知其智力有缺,令人心生厌恶。
与我暗中收留的那个男人截然不同。
第一次见到他时,还以为他是天上谪仙。
继母脸色骤变。
抬起手掌,重重扇了我一耳光: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放肆! 「我已与老爷商定,明日便送你入宫,求皇后赐婚。
」 我的脸颊瞬间红肿,火辣辣地疼。
一旁的庶妹冷笑一声,头上的珠钗轻摇,走到我身边。
抓起我的长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这样的容貌,配给痴傻太子正合适。
」 她阴冷一笑: 「你可知道,太子府中已有三名侧妃,全都被他在新婚夜打死了。
「如今陛下龙体抱恙,太子即将登基。
你嫁给太子,我便能进宫为妃。
」 庶妹嘴角上扬,胜券在握: 「你会死在新婚夜。
「而我,会成为当朝贵妃。
」
2
回到小院,我垂着眼睛,将药材和纱布放在案桌上。
「公子,我回来了。
」 屏风后,走出一名清秀男子。
一身素色长衫,身量颀长,面如冠玉。
五官精致如画,气质出尘脱俗。
我是在半月前,在后山竹林中发现林慕白的。
庶妹买通了府中护卫,将我推下山崖,想要我粉身碎骨。
我拼命抓住崖边藤蔓,正要力竭坠落时,突然有人伸手将我拉起。
千钧一发之际,竹林中闪出一名白衣男子。
他救了我,自己却因失血过多昏倒在地。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他浑身是血,白衣染红。
我娘生前曾教过我些许医术,慌忙为他包扎伤口。
男子醒来后,静静看了我良久。
忽然轻咳一声,声音温润如玉: 「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在下被仇家追杀,无处可去。
敢问小姐,可否暂时收留在下。
」 救命之恩,理当相报。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自然可以。
」 随即又有些为难: 「只是我身为未出阁的女子,只能委屈公子暂居在我的小院中。
」 我不知他的身份来历。
也没有想过要探究他的过往。
他救了我,我便该帮他,这是最基本的道理。
我将他藏在我的院中,伤势渐渐好转。
我的院子平日里人迹罕至,倒也无人发现。
——直到今日。
继母告知我,要将我送给痴傻太子。
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狼狈,我掩住红肿的脸颊,吸了吸鼻子,指着椅子说: 「坐下,你肩膀的伤还需换药。
」 林慕白没有动。
他抬起清眸,定定望向我: 「你的脸怎么了?」 「......无事。
」 他不听我的搪塞,直接上前。
修长的手指轻抚我的下颌,将我的脸转过去,呼吸猛然一滞。
这双写字抚琴的手,竟然微微颤抖。
语调沉了下来,带着压抑的怒意: 「谁打的?」 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顺着面颊滑落。
一滴一滴,落在他白皙的手背上。
我泣不成声,哽咽着说: 「林慕白,我要嫁人了。
」
3
室内寂静无声。
听完我复述继母的话,林慕白眉头轻蹙,只问了一句: 「你愿意嫁吗?」 「当然不愿!」 他看着我,平静地说: 「那便不嫁。
」 他的眼睛生得极美。
眸如秋水,清澈见底。
认真凝视一人时,仿佛能看透人心。
我的心跳乱了一拍,如小鹿乱撞。
随即,又慢慢沉寂下来。
低下头,轻轻摇了摇: 「不行的,我爹和继母会求皇后赐婚。
「皇后金口玉言,一句话落下,无人能够违抗。
」 林慕白温润的指尖轻拭我的泪珠,淡然一笑: 「你不愿意,皇后便不会赐婚。
」 纵然心情沉重,我也被他的笃定逗笑了: 「你不懂的,太子是储君,我爹是当朝大将军,继母是侯府嫡女。
「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都是能左右朝局的人物。
「而我只是个女子,连府门都少出,皇后怎会在意我的想法?」 林慕白只是轻笑: 「她会在意的。
」 不等我追问,他便转了话题: 「不是说要为我换药。
」 我被他带偏了思路: 「对,你将外衫脱了,肩膀上的伤口还未痊愈。
」 他解开衣襟,露出精瘦的胸膛。
我蘸了些药膏,如往常般为他上药。
手指在他温润的肌肤上轻抚,凉意被体温焐热。
林慕白不仅面容俊美,身形也是极好。
清瘦挺拔,线条流畅,如玉树临风。
正胡思乱想间,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雨柔,你在房中吗?」 是父亲的声音! 我几乎跳起来,慌忙为林慕白系好衣襟: 「我爹来了,你快躲起来!」 他动作一顿,神色古怪: 「我,要躲他?」 我语速飞快: 「我爹乃当朝大将军,深得圣上信任,常常入宫面圣。
「若被他发现你藏在我房中,咱们都要没命! 「快快快,先躲起来,我去应付我爹。
」 我慌张地四处张望。
房间不大,家具低矮,藏不下一个成年男子。
唯一能躲人的地方...... 我推着林慕白的胸膛,将他推到我的床榻上,用锦被盖住,声音又急又低: 「你千万不要出声,我去将我爹打发走。
」 与此同时,「吱呀」一声。
房门被推开了。
4
我心跳如鼓,强自镇定,向父亲行礼: 「爹,您怎么来了。
」 他已有许久未来我的院子。
父亲环视四周,眉头微皱: 「房中怎有药味?」 我心头一跳,将红肿的脸颊转向他: 「女儿为自己敷药。
」 他「嗯」了一声,并不关心我伤势如何,也不问是谁所为。
坐在椅上,神色严肃: 「明日你要入宫面见皇后,我特来叮嘱你。
「皇后执掌后宫多年,性情严厉,手段狠辣。
便是我,也要小心应对。
「入宫之后,切记谨言慎行,不可冒犯凤威。
」 我小声应是。
父亲神色稍缓: 「雨柔,我知你心中委屈。
「只是太子既然看中了你,为了将军府,也为了你妹妹,少不得要这门亲事。
「你嫁给太子后,不论他如何待你,都要尽快诞下子嗣。
」 一字一句,如刀锋划过心房。
连胸中那点温暖也渐渐冷却。
我即将嫁给痴傻太子,这是他们共同的决定。
我闭上眼,脸色惨白地说: 「我明白了。
」 父亲面上终于露出笑意: 「这才是我的好女儿,你......」 他的话音忽然停下,目光落在我的床榻上。
只见锦被一角,露出一块温润如玉的佩饰。
白玉雕成,莹润无瑕。
一看便知是极为贵重、男子所佩之物。
我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是林慕白的玉佩! 父亲勃然变色: 「韩雨柔,你房中藏了男人?!」 他怒不可遏: 「若让我知道你敢私会外男,定将你浸猪笼!」 父亲不顾我阻拦,大步冲向床榻,猛地掀起锦被!
5
锦被下空无一人。
我心脏狂跳,冷汗浸湿后背,勉强扯出笑容: 「爹想多了,这是娘留给我的玉佩,怎会是外男之物。
」 父亲拿起玉佩,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这玉佩......怎么有些眼熟。
」 我将玉佩夺回,敷衍道: 「都是寻常样式,许是爹爹在街市见过。
「天色不早了,明日还要入宫,爹爹早些歇息吧。
」 送走父亲,我长舒一口气,只觉双腿发软。
「林慕白,出来吧,我爹走了。
」 房中空荡荡的,只有我的回音。
我心头一紧,涌起阵阵慌乱: 「林慕白,你还在吗?」 屋内烛火摇曳,光影幢幢。
而我呼唤的那个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如他来时般无声无息。
若非屋中还残留着淡淡药香,手中还握着这块玉佩。
我几乎要以为,这半月的相伴,只是一场梦。
——而我甚至,还未来得及与他正式告别。
6
我一夜未眠,辗转反侧。
萦绕整夜的药香终将散去。
次日起身,双眼红肿,连服侍的丫鬟都吓了一跳。
庶妹今日也要一同入宫。
见我红肿的眼睛,掩唇轻笑: 「姐姐,你这是为了要嫁太子太激动,一夜未眠吗?」 为了在皇后面前留下好印象,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浑身香气袭人。
入宫之路,我是头一次走。
正值午时,骄阳似火。
巍峨宫门横亘眼前,飞檐斗拱,朱墙绵延。
九重宫阙的琉璃瓦闪着耀眼金光。
我提着裙摆,踏上汉白玉台阶。
一级、二级、三级...... 每上一步,心便往下沉一分。
终于到了凤仪宫。
太子已经等候多时,呆滞的目光打量着我,令人极为不适: 「韩小姐果然是个美人儿。
「一会儿,孤便求母后赐婚,不出几日,你就是孤的侧妃了。
」 我用力别过头去,只觉恶心感翻涌而上。
「皇后娘娘驾到——」 明黄凤袍拂过地面,众人齐齐跪拜。
我也随之跪下,不敢抬头冒犯。
太子上前一步,恭敬行礼: 「母后,儿臣求娶韩将军府嫡女,请母后赐婚。
」 父亲恭声附和,说也愿与太子结亲。
庶妹跪在我身旁,嘴角笑意难掩,仿佛已预见我悲惨的结局。
不过是一个女子的婚事,没人会觉得皇后会拒绝。
我跪在冰冷的玉石上,心中生机一点点流逝,直至心如死灰。
我的命运,就要这样被轻易决定了吗? 我咬紧唇瓣,眼泪几乎要从眼眶溢出。
下一刻,只听汉白玉台阶上传来熟悉的清冷声音: 「这门婚事,孤不准。
」
7
满殿皆静。
太子一脸震惊。
父亲僵在原地。
继母如被扼住咽喉,张口无言。
而他们所有人的震惊相加,也比不上我心中的惊涛骇浪。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
我顾不得宫廷礼数,猛然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那道身影。
明黄龙袍,冕旌垂珠如帘,将他的容颜笼在阴影中。
高挺鼻梁,薄削唇瓣,气质冷峻威严。
眸色深邃如渊,深不可测,令人不敢直视,却又俊美绝世。
不是林慕白,还能是谁?! 我瞪大双眼,呆呆望着他,只觉脑中一片混沌。
不明白这个昨日还穿着素色长衫,坐在我床榻上,长发如瀑,神色温和的人。
为何今日会摇身一变,成为高高在上的储君。
林慕白修长的手指轻叩椅扶,语气平淡,不辨喜怒: 「孤何时说过要娶韩家女?」 父亲一惊,连忙伏地,后背颤抖: 「是臣妄自揣测!」 太子连忙说: 「太子殿下,是白马寺高僧为臣卜算过,臣命中注定要娶韩家女为妻。
」 他语气恭敬: 「臣已过弱冠,至今无子。
为了皇室血脉,才斗胆求娶韩家小姐。
」 我的心再次悬起。
白马寺高僧自然是假的。
但事关皇室子嗣,太子找了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果然,林慕白眉梢微挑: 「既如此,孤也不好驳了皇弟的面子。
」 他云淡风轻地说: 「既要娶韩家女,那便将嫡出的韩大小姐赐给太子为正妃吧。
」
8
庶妹脸上笑容瞬间僵住。
她精心描画的眉目惊恐扭曲,唇齿打颤: 「太子殿下...臣女不愿嫁......」 继母几欲昏厥: 「太子殿下,不可!韵心她......」 林慕白指尖轻叩椅扶,不耐地说: 「怎么,要抗旨?」 他的语调漫不经心,殿内温度骤降冰点。
太子和父亲齐齐俯身,连大气都不敢出: 「臣不敢!」 父亲不顾庶妹反抗,按住她的头,让她伏地叩头: 「臣,领旨谢恩。
」 庶妹的额头重重撞上玉石。
林慕白掀起眼帘,终于将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位,可是韩家二女?」 他语调含笑,慢条斯理地说: 「抬起头来,孤还未见过二小姐。
」 一瞬间,太子、父亲、继母、庶妹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
震惊的、疑惑的、探究的。
各种神色,不一而足。
顶着众人注视,我咽了咽口水,缓缓抬起脸。
四目相对。
我脸上还带着未消的震惊,双眼圆睁,唇瓣微张,一副呆傻模样。
林慕白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 「听闻二小姐颇通医理。
」 「是,我...臣女略懂医术。
」 「正好,孤近来头疾发作,夜不能寐。
」 林慕白起身: 「今日就到这里,劳烦二小姐入宫为孤诊脉。
」 他勾了勾唇角: 「二小姐,请。
」
9
坐在东宫偏殿中,我仍未回过神,林慕白怎就成了太子。
龙涎香袅袅升起。
我抬头,见林慕白如往常般坐在我身边。
还未等我开口质问,他便蹙起眉头,长睫轻颤,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虚弱: 「雨柔,你再帮我看看,伤口似乎又裂开了。
」 他解开龙袍,雪白中衣渗出一片刺目血红。
满腹话语被他堵回去。
「怎又裂开了?昨日明明快愈合了。
」 我慌忙按住他肩膀,小心掀开染血衣料。
那道伤口果然再次崩裂,狰狞的创口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他低声说: 「你不在身边,我处理公务时不慎又伤到了。
」 我总觉哪里不对,但见他面色苍白地倒吸冷气,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取药,小心为他涂抹。
他垂眸看我的动作,忽然开口: 「昨日我说过,不会让你嫁给太子,今日便信守承诺。
」 我手一抖,药膏抹到一边,手指划过他精瘦的胸膛。
「不愿嫁给那样的太子,你想嫁怎样的人?」 我脱口而出: 「相貌端正的,才学出众的,品行端方的。
」 林慕白「嗯」了一声,云淡风轻地告诉我: 「孤相貌端正,才学也算出众,从未碰过别的女子。
」 正值隆冬,夜色早降,宫中早早点上灯烛。
烛芯轻响,火星迸溅。
将我们的身影拉长,几乎重叠在一起。
空气中仿佛缠绕着无形丝线,氛围忽然变得暧昧旖旎。
我的脸颊慢慢发热,连耳根都红了,手指蜷缩想要收回。
他握住我的手腕。
掌心滚烫,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抚我的腕骨,另一只手拈起我腰间的玉佩: 「你可知这是什么? 「这是孤的外祖父赠给母妃,母妃又传给我,让我将来送给心仪的女子。
」 林慕白凝视着我,烛火在他深邃的眉目间跳跃: 「上天垂怜,让我受伤时遇见你,这是天定的缘分。
「雨柔,若是嫁给我,你可愿意?」 心房中那只不安分的小鹿又开始乱撞。
怦怦、怦怦、怦怦。
跳得越来越急。
我咬住唇瓣,慌张地说: 「我...我......」 下一刻,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 「太子殿下,你的苦肉计还管用吗?韩二小姐有没有被你哄回来。
「要不要我再给你来一剑,让你媳妇再心疼心疼。
「放心,我的技术很精准,一定会像上次一样避开要害。
」
10
我呆滞地低头,看向林慕白受伤的肩膀。
苦肉计......是什么意思?! 帘幕被掀开,走进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
他见我在场,愣了一下,随即毫不脸红地说: 「原来韩二小姐也在,被你听到了啊。
」 林慕白冷着脸,拢好衣襟: 「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 我认出他是谁了。
楚云深,年少将军,天赋异禀。
十八岁随先帝征战,一战成名,封侯拜将。
平北疆、定南蛮、退东夷,征战四方,从无败绩。
只可惜英年早逝,去年战死沙场。
如今,竟活生生站在我面前?! 楚云深笑道: 「当初诈死是为了引出叛党,这一年可没少帮太子做事。
」 他摇头感叹: 「比如,为了让太子能住进某位善良小姐的闺房,不得不给他来一剑,让他假装被仇人追杀,力不从心昏倒在地。
「啧啧,太子,这种缺德事也就你想得出来。
」 我「刷」地转头,不敢置信地瞪着林慕白: 「当初你说被仇人追杀,都是假的?! 「为了能住在我那里,你身为储君,竟让人伤你?!」 林慕白握住我的手腕: 「若我伤得不重,你会收留我吗?」 我想也不想: 「绝不会。
」 他无奈一笑: 「所以,才要用苦肉计。
」 楚云深嬉笑道: 「好了,既然你把韩小姐哄到手了,我也要去找我的柳三小姐了。
」 「柳三小姐......」我回忆片刻,惊讶地睁大眼,「她不是你嫂嫂?」 楚云深点头: 「优点说完了,那缺点呢?」 我:「......」 楚云深大笑: 「我那个废物哥哥不过徒有虚名,若非我为了大计诈死,柳三小姐又岂会轮到许配给他。
」 他潇洒地挥手: 「别说她只是我未过门的嫂嫂,就算她真嫁给我哥,我也能抢过来。
」
11
楚云深离开后,我与林慕白相视良久。
我终于忍不住问: 「你为何......非要住进我的小院?」 说完,我的脸先红了。
他将我鬓边发丝拢到耳后: 「你可记得,八年前,你在清河镇救过的一个小乞丐。
」 我猛然睁大眼睛。
多年前,我随娘回外祖家省亲,确实救过一个小乞儿。
当年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与眼前这个气质出尘的储君重合。
他拉起我的手,放在他心口。
手掌下,心跳滚烫有力: 「此事乃宫中秘辛,外人不知。
「我本是先帝幼弟的遗腹子,从小流落民间,十岁时才被寻回。
「经年筹谋,才终于坐到今日的位置。
」 其中险恶波折、刀光剑影,被他一笔带过。
他只是轻笑,凝视我的眼睛: 「这八年来,我一直在寻你。
「我以为你是清河镇人,寻遍了清河镇,却一无所获。
「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竟是将军之女。
」 连夜风都静止了,只有一下一下,我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几乎要冲破胸膛。
「跟我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 他带我来到御花园。
繁花似锦,争奇斗艳,轻风徐来,湖面波光粼粼。
他指着天空说:「看。
」 天空中忽然炸开满天烟火。
烟花在夜空绽放,金色火星如瀑布倾泻。
紧接着是千万道流光冲上云霄,化作漫天繁星。
湖面倒映着璀璨天光,仿佛整个湖都燃烧起来。
林慕白立在漫天光华中转身看我,眸中盛着比烟花更炽热的光: 「你的生辰礼物,我为你补上,可还喜欢?」 我愣愣望着他,眼眶涌起热意。
我想起来,在我收留他的第二日,正是我的生辰。
不同于庶妹生辰的热闹繁华,我的生辰冷清寂寥,连碗长寿面都没有。
林慕白问我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我想了想,告诉他: 「上次中秋灯会时,庶妹将我锁在柴房里,我没能看到烟花。
「若说想要什么,那我想看烟花。
」 随即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烟花价值千金,哪里看得到。
」 而此刻,万千烟花腾空,赤金、深蓝、翡翠绿在夜空编织成锦。
林慕白凝视我的眼睛: 「韩雨柔,我要开始追求你了。
」
12
御花园的烟花燃了整整一夜。
翌日,贵女们的赏花宴上,小姐们都在猜测。
莫非太子有什么极其宠爱的女子藏在宫中,这一夜的烟火是为了博她欢心。
我低头饮茶,心虚地掐着指尖。
而这仅仅是开始。
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储君的追求。
所谓天家贵胄的追求,从来不是请求,而是温柔又霸道的攻城略地。
林慕白知我不喜张扬,所有一切都是润物无声。
出门游玩时,精美的首饰会送到我手中; 小院里的桌椅摆设全都换成了珍贵罕见的古玩; 连厨房都不知何时被林慕白安排了御厨,变着花样为我烹饪美食; 我喜欢医术,各类医书珍本、奇异药材源源不断送到我手里,让我应接不暇。
每日夜里,林慕白还会翻墙来我的小院,丝毫没有储君的架子。
没有任何逾越,只是与我读书作画,弈棋论诗,煮茶赏月。
与此同时,庶妹也在筹备嫁给太子。
她住的院子门扉紧闭,丫鬟们缩在廊下,大气不敢出,只听屋内传来庶妹歇斯底里的哭喊: 「我不嫁!打死也不嫁!」 庶妹哭闹了五日,听说屋中器物全被砸得粉碎,连贴身嬷嬷都被她罚跪在瓷片上。
第六日,继母进了庶妹的房间,两人不知商量了什么。
翌日,庶妹终于走出房门,却是神色平静,不见泪痕。
继母将我唤到梧桐院,慈祥一笑: 「雨柔,我与韵心商量好了。
「既然是白马寺高僧算的命数,我与韵心打算去白马寺祈福还愿,也带上你。
「你收拾行囊,我们午后就启程。
」 庶妹立在一旁,目光如淬了毒的匕首,几乎要将我刺穿。
她牙关紧咬,指节发白,却在嘴角勾起扭曲的笑。
那笑容藏着刀,仿佛已在心中将我千刀万剐。
我脊背陡然发凉,心跳如擂鼓。
不对劲。
继母绝不会轻易妥协,让庶妹嫁给痴傻太子。
如今忽然要带我去白马寺,她们究竟在盘算什么? 窗外天色忽然阴沉,乌云密布,似有暴雨将至。
13
白马寺坐落于城外,青山环抱,千年古刹,梵音阵阵。
马车颠簸抵达时,已是黄昏。
继母装出慈爱继母的样子,亲热地拉着我的手: 「雨柔,你住东厢房;韵心即将出嫁,我要陪她夜话,住西厢房。
「一墙之隔,咱们好相互照应,有事随时呼唤,我随时能来找你。
」 我垂下眼睛,温顺地应是。
回到东厢房,推开房门,里面已坐了一个人。
林慕白一身素衣,坐在桌前,修长手指捏着茶杯,挑眉一笑: 「二小姐胆子真大,明知她们不怀好意,还敢跟来。
」 我坐在他身旁,撑着下巴: 「若是以前,我定会百般推辞,绝不涉险。
「但现在,我不是有你了吗。
」 在继母说要带我去白马寺的同时,我就传信给了林慕白。
他失笑,为我倒了杯温茶,悠然说道: 「那就看看,你这继母,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
14
夜色四合,最后一抹夕阳被群山吞没,白马寺渐渐沉入幽寂。
远处隐约传来木鱼声。
不急不缓,像某种隐秘的信号。
木鱼声响到第十下。
我和林慕白坐在屋顶,看着继母带着太子走入我的院子。
继母满脸谄笑: 「太子殿下放心,那丫头已服了软骨散,此刻怕是连手指都抬不起,保管让您一夜尽兴。
」 她压低声音: 「待到明日,我们便禀报太子,韩雨柔倾心于您,主动献身,只求能做您的侧妃。
「生米煮成熟饭,太子总不能让韩家两女共侍一夫,便能顺理成章退了您与韵心的婚事。
」 太子搓着手掌,眼中满是淫邪,喉结滚动: 「妙计!」 他迫不及待推开房门。
「咔哒」一声,房门落锁。
继母回身,轻拍庶妹的手,慈爱一笑: 「韵心,娘说过让你放心,不会嫁给太子的。
「那个贱丫头不知走了什么运,竟没被赐婚给太子。
「不过如今,生米煮成熟饭,也无所谓了。
」 夜色下,继母面容狰狞扭曲: 「太子最喜虐待床笫间人,等天亮开门,那贱丫头怕是连块好肉都找不着。
」 「竟敢算计让我女儿嫁给太子,这就是这个贱丫头的报应!」 寺中灯笼摇曳,庶妹面容模糊,微笑着说: 「多谢母亲。
」 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摆,将庶妹半边脸照得忽明忽暗。
只有我和林慕白知道,这人不是庶妹,而是林慕白手下精通易容的暗卫。
真正的韩韵心,早被偷梁换柱,放进了我的房中。
15
天边刚露鱼肚白,继母便已梳妆完毕。
她一身紫色锦袍,金线绣的凤凰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抬手叩门: 「雨柔,你醒了吗?」 「啊——!!」 一声凄厉尖叫从房中传出,猛然撕裂寂静。
那声音像从地狱深处挤出,裹挟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与绝望。
继母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故作惊慌地用帕子掩口: 「天哪,莫非二小姐出了什么事?」 房内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夹杂着断续的呜咽。
继母眼底闪着兴奋的光,对身边嬷嬷说: 「快开门看看,里面怎么了?」 「对啊,快看看。
」我从回廊转角施施然走出,凑上前去,和她们一起探头张望,「我的房中怎么了?大清早的,叫得如此凄惨?」 继母身子骤然僵住。
她如被冰封在原地,脖颈一寸寸转动。
看清我的脸时,瞳孔骤缩,保养精致的面容瞬间扭曲: 「韩雨柔?!」她的声音尖利得几欲劈裂,「你怎会在这里?!」 我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女儿去佛堂诵经了呀,母亲忘了吗?」 我忧心忡忡地望向紧闭的房门: 「倒是这屋里,莫非进贼了?」 屋内又传来一声痛极的呜咽。
「对了,妹妹呢?怎么晨课时没见到她。
」 继母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猛变,疯了般扑向房门。
颤抖的手终于打开门锁,看清房中情景的瞬间,瘫软在地。
房门洞开,晨光如刀,将满室狼藉照得无所遁形。
韩韵心蜷缩在床榻角落,长发散乱,遮不住脸上纵横交错的血痕。
中衣早被撕成染血碎片,露出的肌肤遍布青紫淤痕,手腕处深可见骨的勒痕还在渗血。
太子餍足地睁开眼,看清身下女子面容的瞬间勃然变色: 「怎么是你?!」 继母如遭雷击,踉跄倒退数步,后背重重撞上门框。
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亲手,将女儿送上了太子的床。
「不...不可能......」继母疯了般摇头,「我明明安排的是你...明明应该是你......」 我静静立在晨光里,看着她癫狂的模样。
若继母和庶妹心存善念,没有盘算害我。
那么庶妹只会在我房中安睡一夜,此刻会安然无恙地在我房中醒来。
可惜—— 她们起了害人之心,只会自作自受。
继母忽然发出阵阵癫狂大笑: 「报应啊!这是我的报应!」 寒光乍现。
没人看清她何时拔下那支金钗。
只见继母猛地扑向太子,钗尖闪着冷芒,用力刺入太子咽喉! 太子双目暴突,喉间血如泉涌。
垂死之际,他青筋暴起的手掌死死掐住继母脖子,五指深深陷入皮肉。
继母脸上涨出紫红,金钗还插在太子喉头,却再无力拔出。
「咯...咯...」 骨骼碎裂的脆响混着血沫翻涌的声音。
两人如交颈鸳鸯般倒在血泊中。
双双毙命。
16
后来的事,如秋风扫叶般迅疾。
庶妹从混沌中清醒,看清铜镜里那张满是疤痕的脸和残破的身体时彻底崩溃。
不过三日,便有人发现她悬在闺房梁上。
父亲一瞬间苍老十岁,告病还乡,不再为官。
临行前,他看着我腰间的玉佩,忽然想到什么。
「这玉佩......」 父亲眼中惊骇,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一句话艰难吐出: 「那玉佩,是太子殿下随身之物。
「雨柔,你、你与太子......」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 「父亲,不论我与太子有何渊源,都与你无关。
」 就像他做父亲时,也从未偏爱过我一次。
这些虚假的、恶意的亲情,当断则断。
因为,我为自己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我回头,看到早在身后等我的林慕白。
三个月后的一个春日,是我的大婚之日。
太子大婚,长安街铺了十里红妆。
礼炮九响,钟鼓齐鸣,百官跪迎的声浪如潮水漫过朱红宫墙。
册封、迎娶、合卺、祭祖。
林慕白紧握我的手。
春风拂过,花瓣飘落在我的凤冠上。
当年还是无人怜惜的庶女,如今已飞上九天成为凤凰。
红烛摇曳的东宫内,我饮下合卺酒,忽然身子一轻,整个人已被抵在床榻上。
林慕白轻咬我的耳垂,声音低哑: 「你终于,成了我的太子妃。
」 在遇见林慕白之前,我听过很多关于太子的传言。
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说他手段强硬、心机深沉。
我一直觉得他们胡说八道。
林慕白明明是个温润如玉的人, 性情温和、举止优雅,甚至受伤了还会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是个顶好、顶端方的谦谦君子。
——直到今夜。
我才发现,原来他的占有欲,都用在了床上。
太子妃凤袍散落在榻上,如花瓣般绚烂。
林慕白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我身上。
从我的脸颊,滑到胸口,再落到小腿。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掌控者。
甚至不止在寝殿、不仅在床榻上。
贵妃榻的丝绸软垫; 梳妆台前的波斯地毯; 雾气蒸腾的温泉池。
骂他、挠他、求他,全都没用。
到最后,连哭都哭不出声了。
他之前的温润君子,果然都是装的!! 昏君!暴君!好色之徒! 「太子妃,你这是要让史官记下,太子大婚三日不出寝宫吗?」 林慕白撑起身子,半敞着精瘦的胸膛,流畅结实的背肌上抓痕交错。
他轻笑一声,握住我的手腕,一根根把玩着我的手指,餍足地眯起眼: 「可昨夜是谁抓着我的腰带,求着......」 「林慕白!」 我羞极,反手去堵他的嘴,却被他顺势压进锦被里。
他低笑: 「叫夫君。
」 窗外,春光正好。
暮春的海棠吹雪般落在窗棂上。
礼乐大作,朝贺声震落一树繁花。
今后的每一日,都是春日绵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