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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烬》 请叫我烬海 6433 字 2025-11-05 22:0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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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戈壁,风像是被激怒的野兽,骤然挣脱了束缚,变得狂暴而凶猛。粗粝的沙砾被它裹挟着,如同无数枚细小的石子,狠狠砸在帆布帐篷上,发出“砰砰”的沉闷声响,连绵不断,又像是有无数只粗糙的手在帐篷外疯狂抓挠,那声音尖锐又执着,钻进耳朵里,让人坐立难安,只想逃离这无休止的侵扰。沈砚之摘下护目镜,镜片上早已蒙了一层土黄色的沙,细密地附着在上面,模糊了视线。他抬起袖口,用力蹭了蹭,镜片总算透出些光亮,视线里,勘测仪的指针还在因为风的震颤而微微颤抖,不肯安稳下来。

旁边的小李正蹲在地上,弓着背,一手按着记录本,一手握着铅笔,专注地记录着数据。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本就细微,此刻被呼啸的风声撕得支离破碎,断断续续地飘进沈砚之耳中:“沈工,这带的岩层结构比预想的复杂得多,断层交错,恐怕得再往深处探探才能有准确结果。”

沈砚之抬头望向天空,烈日当空,那太阳红得刺眼,就像一枚被烧得通红的铁饼,高高悬在半空,毫无遮拦地倾泻着灼热的光芒。炙热的阳光疯狂地烘烤着戈壁,脚下的大地仿佛被扔进了熔炉,在蒸腾的热气中微微扭曲,一股股热浪从地面升腾而起,扑面而来,烫得人皮肤发疼。他感到喉头一阵干渴,像是有团火在燃烧,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喉结,试图咽下口中早已干涩的唾沫。然而,这简单的动作却异常艰难,他的喉管仿佛被砂纸反复磨过,一阵尖锐的疼痛随之而来,让他的眉头不由得紧紧皱了起来。“再测三组数据就撤,”他开口说道,声音里裹着沙粒般的质感,沙哑而粗糙,“晚了怕起风。”这是在戈壁待了两年的证明——连说话都带着这片土地独有的粗粝。

穿着厚重帆布靴的脚,每次踩在沙地上,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沙粒的柔软,却又带着沉甸甸的阻力,靴子瞬间深陷其中半寸。而每次抬脚,都像是在与这片固执的沙滩进行一场无声的力量对决,那份沉甸甸的拉扯感,让每一步都格外费力。沈砚之低头看了眼靴筒,里面早已灌满了细沙,走动间,沙粒在靴底和脚心之间摩擦,磨得脚心生疼,像是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在密密麻麻地扎着。

恍惚间,他的思绪飘回了启程前的那一刻。苏晚坐在帐篷里的小马扎上,专注地为他修补靴底,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落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手中的顶针在光线下闪烁着细碎的微光,穿针引线的动作娴熟而认真。忽然,她“呀”了一声,不小心被针尖刺到了指尖,她急忙将指尖凑到嘴边,轻轻吸吮着,随后抬起头望向他,眼中还带着一丝未散的疼意,却又闪烁着明亮的光芒,笑着说:“多缝几针,耐磨,能撑得更久些。”

那时他正对着摊开的图纸皱眉,心思全在复杂的地形数据上,只是随口应了声,甚至没留意她指尖那点迅速红起来的小血珠,像一颗被忽略的朱砂痣。此刻,沙子钻进靴底带来的清晰疼意,却让那个被他忽略的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像戈壁夜晚突然划破黑暗亮起的星子,尖锐地刺痛了一下心脏,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楚。

“沈工,这边读数出来了!”小李的喊声带着风的呼啸,将他从回忆中拽回现实。他定了定神,走过去弯腰查看数据,铅笔在记录本上飞快地画着曲线,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纸页上,迅速晕开一小片墨渍,将那处的字迹染得模糊。就在这时,风里忽然传来隐约的哨声,短促而有力,是营地的集合信号。他直起身,拍了拍小李的肩膀:“收队,回去吃晚饭。”

往回走的路,像是被谁悄悄施了魔法拉长了一般,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仿佛脚下的沙地也在故意拖延着他们的脚步,不肯轻易放行。夕阳已经斜斜地挂在天边,给远处起伏的沙丘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也把他们并肩而行的影子在沙地上拉得老长老长,晃晃悠悠地跟在身后,活像两条被拖拽着、却又始终舍不得离开的尾巴,随着步伐轻轻摆动,不离不弃。

沈砚之眯起眼望向前方,视线穿过渐渐浓重的暮色,远远地便瞧见了营地模糊的轮廓。那几顶扎在沙地上的帐篷,在昏黄的光线里静默地卧着,轮廓敦实而模糊,倒真像几头蛰伏的巨兽,安静地守护着这片在戈壁中难得的小小的休憩之地。

风里带着些微凉意,卷起细沙拂过脸颊,带来几分傍晚的清爽。就在这时,沈砚之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顶帐篷的门口——那里,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暮色中格外醒目。

是苏晚。

她大概是等了许久,手里紧紧攥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外套,脚边放着一个军用水壶,壶身反射着微弱的光。看见他们走近,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落进了星光,快步迎了上来,先把水壶递给小李,又把外套往沈砚之怀里塞:“今天风大,傍晚降温,别冻着。”她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腕,带着点凉意,想来是在外面站了不短的时间。

沈砚之接过外套,鼻尖萦绕着上面淡淡的皂角味,混杂着戈壁特有的干燥气息,竟觉得这质朴的味道比任何名贵香料都好闻,熨帖着他疲惫的心。“怎么不在帐篷里等?”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连自己都没察觉这份温柔是何时滋生的。

“怕你们回来得晚,先把水晾好了,温温的正好喝。”苏晚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的睫毛染成了温暖的金棕色,“快去洗手,我炖了肉汤,就等你们回来开饭了。”

营地的篝火已经燃起来了,跳动的火焰舔舐着木柴,发出“噼啪”的声响,把周围的人影晃得忽明忽暗,也驱散了傍晚的寒意。沈砚之走到简易的水龙头下洗手,冰凉的水激得他打了个激灵,却也冲走了满身的尘土与疲惫。回来时,苏晚已经给他盛好了一碗肉汤,粗陶陶罐里的汤还在咕嘟冒泡,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混着柴火的烟味,在冷冽的空气里织成一张温暖的网,将他稳稳地包裹其中。

“慢点喝,小心烫。”苏晚坐在他对面,手里捧着个搪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目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沈砚之低头喝着汤,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熨帖得让他几乎要叹息出来。汤里炖着风干的羊肉,软烂入味,还有几块胡萝卜,是上次补给车带来的稀罕物,苏晚一直省着,没舍得自己吃。

“明天要去西边的断崖勘测,地形复杂,可能得晚点回来。”他忽然开口,声音被汤的热气裹着,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苏晚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轻轻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却很快掩饰过去:“我给你留晚饭,再多做点干粮带着,路上能垫垫肚子。”她伸手拨了拨篝火,火星子噼里啪啦地跳起来,映亮了她的眼眸,“那边地势险,你自己一定当心点。”

“知道。”沈砚之应了声,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他总觉得自己对苏晚说得太少,每次都是寥寥几句交代,像是在汇报工作。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在图纸上清晰无比的线条,到了嘴边就变成了笨拙的沉默,千言万语都堵在心口,难以言说。

夜里躺在帐篷里,听着外面风声依旧呼啸,像是永不停歇的号角。沈砚之翻了个身,借着从帆布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见苏晚那边的呼吸很均匀,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大概是睡着了。她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让他心里莫名一紧。

他忽然想起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队里的医助,第一次跟着来戈壁,一路晕车晕得厉害,抱着个脸盆吐得昏天黑地,脸色白得像纸,毫无血色。他那时刚从大学毕业,心高气傲,总觉得这个娇滴滴的城里姑娘肯定熬不住这份苦,用不了多久就得哭着喊着要回去。可没想到,她吐完了,喝口水缓口气,第二天照样背着沉甸甸的药箱跟着队伍出发,晒得脱皮的脸上总是带着笑,从未抱怨过一句。

有次他在勘测时被毒蛇咬了,情况紧急,是她跪在地上,不顾危险地给他吸毒血,手明明在抖,却咬着牙没吭一声,直到他被安全送回营地,她才因为过度紧张和劳累,瘫坐在地上,脸色比他还白。

帐篷外的风忽然变了调,不再是之前的呼啸,而是带着一种低沉的嘶吼,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远处蓄势待发。沈砚之立刻坐起身,侧耳仔细听着,苏晚也被这异常的声响惊醒了,揉着惺忪的眼睛问:“怎么了?”

“好像有点不对劲。”他披衣下床,拉开帐篷帘一角往外看。原本该是墨蓝色的夜空,此刻竟泛着一种诡异的昏黄,风里的沙砾也变得异常密集,打在脸上生疼。“可能要起沙暴。”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凝重。

苏晚也跟着起来了,手里拿着件厚外套递给他:“我去看看队长那边有没有通知。”她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手指微微发颤,却还是强作镇定,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

沈砚之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别出去,我去就行。”他把外套给她披上,仔细系好扣子,“你在帐篷里待着,把重要的东西都收好了,别乱跑。”

他匆匆赶到队长的帐篷,里面已经聚了好几个人,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队长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红点,语气急促:“刚收到预警,沙暴比预计的提前了三个小时,风力可能达到十级以上!我们现在的位置地势太低,根本挡不住,必须马上转移到东边的避风港!”

“那西边的勘测队怎么办?”有人急忙问道。西边还有三个队员在守着精密的仪器,距离这里有十几公里的路程。

队长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焦虑地踱了两步:“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了,但是时间恐怕来不及。沈砚之,”他看向沈砚之,眼神坚定,“你带两个人,马上开车去接他们,务必在沙暴来临前赶回来!”

“是!”沈砚之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往外走,肩上扛起了沉甸甸的责任。

回到帐篷拿装备时,苏晚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包他的笔记本——那是他三年来的心血,里面记满了各种珍贵的数据和草图,比他的命还重要。“我给你装好了,放在包里最上面,方便拿。”她把背包递给他,又往他口袋里塞了几块压缩饼干,“路上小心,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沈砚之看着她,忽然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比如“等我回来,我们就申请调回江南,去看那里的栀子花”,比如“其实每次你跟着队伍出任务,我都很怕你出事”,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两个字:“等着。”简单,却重如千钧。

他转身往外跑,身后传来苏晚的声音,被风声吹得有些飘:“沈砚之,拿着这个!”他回头,看见她手里拿着块戈壁玉,用红绳穿着,那是上次他在乱石堆里捡的,觉得形状奇特好看,就随手给了她,没想到她一直戴在身上。

“戴着,保平安。”她快步跑过来,把玉塞进他手心,指尖的温度透过冰凉的玉石传过来,像一点微弱却执着的火苗,暖了他的掌心,也暖了他的心。

“走了!”他攥紧那块玉,转身钻进了卡车,引擎的轰鸣声立刻刺破了紧张的空气。

卡车在颠簸的戈壁上飞驰,车灯划破昏黄的夜色,像两把锋利的利剑,试图劈开这浓重的沙尘。风越来越大,车窗被沙砾打得噼啪作响,仿佛随时都会碎裂,能见度越来越低,前方的路变得模糊不清。沈砚之紧握着方向盘,手心全是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一定要赶在沙暴前面!

他的脑海里不断闪过苏晚站在帐篷门口的样子,她的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小小的旗帜,在风沙中顽强地飘扬。他忽然很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抱抱她?为什么没告诉她,其实他早就想好了,等这个项目结束,就跟她求婚,在江南的院子里种满她喜欢的栀子花,每天早上都给她摘一朵别在发间,看她笑起来的样子。

这些念头像疯长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脚下的油门也不由得踩得更深了。

终于,在车灯的照射下,他看到了那三个队员的身影,他们正焦急地站在仪器旁边,不时望向远方。“快上车!”沈砚之大喊着,推开车门,风沙立刻灌了进来。

队员们慌忙把重要的仪器搬上车,动作快得像在打仗,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就在他们准备出发时,沈砚之忽然想起什么,心里一紧:“我的笔记本!”他早上把一本记录着最新岩层数据的笔记本落在了勘测点,那里面的内容至关重要,比他的命还重要。

“沈工,来不及了!沙暴马上就要来了!你看那边!”一个队员拉着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哭腔,指着远处——一道巨大的沙墙正如同咆哮的巨兽,向他们快速逼近。

沈砚之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沙墙,像一堵移动的黄土高原,遮天蔽日,心里天人交战。最后,他咬了咬牙,眼神坚定:“你们先走,我去拿了马上跟上!”

“沈工!”队员们急得大喊。

“别废话!快走!”他把队员推上车,用力关上车门,自己转身就往勘测点跑,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时间赛跑。

风沙迷得他睁不开眼,只能眯着一条缝艰难前行,脚下的沙子像流动的液体,让他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深一脚浅一脚。他凭着记忆在乱石堆里翻找着,手指被尖锐的石头划破了,渗出血来,火辣辣地疼,他却浑然不觉,心里只有那个笔记本的影子。

终于,他摸到了那个熟悉的硬壳笔记本,冰凉的触感让他心里一喜,来不及多想,转身就往回跑。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他回头一看,只见刚才他们停车的地方,已经被滚落的巨石砸得面目全非,一片狼藉,而那辆卡车,连影子都不见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他浑身一僵,瞬间明白了——沙暴提前到了,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猛烈。

他疯了似的往回跑,风像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拉扯他,阻碍他的脚步,让他寸步难行。沙子钻进他的口鼻,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火辣辣地疼。他紧紧攥着怀里的笔记本,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敢松开分毫。

不知跑了多久,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再也支撑不住,栽倒在沙地里,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风已经小了些,天空依旧灰蒙蒙的,像蒙着一层厚厚的脏玻璃,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沈砚之挣扎着坐起来,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疼,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筋骨,嗓子干得冒烟,像是要裂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笔记本,还在,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踉踉跄跄地朝着营地的位置走去。脚下的沙子异常柔软,像是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深一脚浅一脚,随时可能再次摔倒。沿途的景象触目惊心,帐篷被撕成了碎片,散落在沙地上,各种设备翻倒在沙地里,像是被巨兽啃过的骨头,惨不忍睹。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被灌了铅,越来越沉重。

“苏晚!苏晚!”他开始大喊,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却带着一丝最后的希望。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声在耳边呜咽,像是在为这片废墟哀悼。

他疯了似的在废墟里奔跑,眼睛扫过每一个角落,不肯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的手指被碎玻璃划破了,鲜血滴在沙地上,很快就被吸干,只留下一点暗红的印记,在黄沙中格外刺眼。

“苏晚——!”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他的脚踢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他心里一动,急忙低头一看,是一件熟悉的外套,是他昨天递给苏晚的那件,此刻被风沙半掩着。

他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颤抖着蹲下身,用早已被磨破、渗着血的手指,一点点扒开上面的沙子。

然后,他看到了她。

苏晚蜷在一块风蚀的巨石下,身体早已被冻得冰凉,仿佛与这片戈壁融为了一体。可她的怀里,却死死搂着一个东西,双臂环得那样紧,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沈砚之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那个东西从她怀里拿出来一看,瞬间泪流满面,滚烫的泪水砸在沙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是他的勘探笔记。

他的笔记本明明被他自己找回来了,可她怀里的这个,是她从帐篷里抢出来的备份——她总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多一份备份,就多一份安心”。

红绳断了,那块他送她的戈壁玉滚落在旁边的沙地里,上面沾着暗红的血渍,像一朵在风沙中开败的花,凄美而决绝。

沈砚之跪在她身边,想把她抱起来,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怎么也抱不稳。她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沙粒,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嘴角却微微翘着,像是在做什么甜美的梦,梦里或许有江南的栀子花香。

“苏晚,我们回家了,回江南了。”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那里还残留着她常用的、淡淡的皂角味,“你不是想看栀子花吗?我们现在就去种,种满一院子,让你每天都能闻到……”

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沙砾,打在他的背上,像无数根针在扎。可他感觉不到疼,心里的疼早已盖过了一切,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后来,幸存的队友们找到了他,把他和苏晚带回了临时休整的营地。有人红着眼圈告诉他,沙暴最猛的时候,苏晚本来已经进了安全的避难帐篷,可她忽然想起他落在桌上的备份笔记,急得不行,说“那是他的命根子,不能丢”,然后不顾众人的阻拦,一头冲进了肆虐的风沙里。

沈砚之沉默不语,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紧紧抱着那个装有苏晚骨灰的陶罐,像抱着稀世珍宝,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头雕像,在戈壁的残阳下坐了很久很久。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一片死寂的海,里面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痛苦、思念和无尽的哀悼。

项目结束后,他回了江南。

他在自家的老院子里种满了栀子花。每年雨季来临时,那些洁白的小花便会簇拥着绽放,风吹过,花瓣如细雨般簌簌飘落,满地都是,仿佛给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纯净而哀伤。他常常静静地坐在门槛上,手指紧紧地握着那枚沾染了血迹的戈壁玉,指尖一遍遍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当年的情景——她低头补靴子的专注,她被针扎到时的蹙眉,她递过平安扣时眼中的光亮……那是她永远离开的那一年,也是他后知后觉,才明白自己早已深深爱上她的那一年。

他学会了很多事。学会了煮面时在锅里卧两个糖心蛋,就像她以前总为他做的那样;学会了在起风时,下意识地先伸手护住身边人的头发,仿佛还能触到她发丝的柔软;学会了把那些汹涌的牵挂藏在眉梢眼角,不再像从前那样笨拙地沉默。可那个教会他这一切的人,永远留在了那个风沙漫天的傍晚,留在了他最不懂如何去爱,却又爱得最深、最纯粹的时光里。

这年的雨下得格外大,雨点无情地敲打着院中的栀子花瓣,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沈砚之缓缓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脸庞。指间漏出的抽泣声,轻得像一声叹息,与庭院中浓郁得化不开的栀子花香混杂在一起,慢慢融入了江南那无边无际的湿润雾气里,仿佛从未出现过,又仿佛永远停留在了那里,再也无法被重新拾起。

他终于明白,有些再见,看似只是寻常日子里一句随口的告别,其实早已预示着再也不会相见。这或许就是生活的常态,充满了猝不及防的失去,他花了很多年才学着理解,学着接受,即使心中的不舍和遗憾像藤蔓一样疯长,缠绕着他的余生。

生活总要继续,带着那些无法弥补的亏欠,踽踽独行。只是他清楚地知道,有些爱,一旦错过,就像一艘驶向深海的船只,再也无法返航。它载着所有的遗憾和未说出口的惦念,永远地离开了他的生命,只留下满院的栀子花香,在每一个潮湿的雨季里,提醒着他曾经拥有过怎样温暖的光。


更新时间:2025-11-05 22:08: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