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工伤断了腿,拿命换来50万赔偿款。
他拿到钱第一件事,却是死死攥着我的手,让我跟所有人说,只赔了5万。
我当时还不解,觉得他太多心。
直到第二天,姑姑堵在我家门口,哭着要借20万给她儿子买房,张口就是:“你爸都成废人了,钱留着也不能下崽。”
我看着她丑恶的嘴脸,瞬间明白了爸的深意,扭头对他说:“姜还是老的辣。”
我爸却摇了摇头:“好戏,才刚开始。”
01.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砸门声,几乎要把我们家那扇老旧的防盗门给拆了。
我透过猫眼往外看,姑姑林秀英那张涂着廉价口红的脸,正扭曲地贴在门上。
“开门!林建国!我知道你在家!别给我装死!”
她尖利的嗓音穿透门板,刺得我耳膜生疼。
我回头看了一眼客厅。
我爸,林建国,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左边的裤管空荡荡的,垂在那里,像一面蔫了的旗。
阳光透过满是灰尘的窗户,在他布满沧桑的脸上投下一片斑驳。
他面无表情,只用眼神示意我。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门外的姑姑一个踉跄差点摔进来,稳住身后,她立刻换上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两只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阿默啊!你可算开门了!你爸怎么样了?姑姑担心死了!”
她干嚎着,眼睛里却挤不出一滴眼泪,只有毫不掩饰的算计和精光。
我爸出事一个多月,她连一通慰问电话都没打过,现在赔偿款一到账,她倒是比谁都跑得快。
我抽出被她抓得发红的手臂,侧身让她进来,声音里不带温度:“我爸还好,死不了。”
姑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显然是对我的态度不满,但她今天有更重要的目的。
她一进屋,眼睛就像雷达一样,飞快地扫视着我们这个不到六十平的小房子,最后,目光落在我爸那条空荡荡的裤管上。
她脸上那点虚伪的悲伤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轻蔑和窃喜的复杂神情。
“哥,你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她假惺惺地问着,人却已经自顾自地拉了张凳子,坐到了我爸面前。
我爸抬了抬眼皮,声音沙哑:“有手有脚,饿不死。”
姑姑像是没听出我爸话里的疏离,一拍大腿,话锋立刻转到了正题上。
“哥,我听说厂里赔了笔钱?”
来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站到我爸身后,手轻轻搭在他的轮椅上。
我爸点点头,按照我们昨晚商量好的说辞,有气无力地回答:“嗯,赔了五万。”
“五万?!”
姑姑的调门瞬间拔高了八度,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怎么可能才五万?!那可是一条腿啊!林建国,你是不是防着我,故意少说的?”
她身体前倾,一张脸几乎要凑到我爸脸上,唾沫星子横飞。
我爸把头偏向一边,皱起了眉。
我上前一步,挡在我爸面前,冷静地看着她:“姑姑,厂里就是这么赔的,我们有什么办法?不然你去找厂领导理论理论?”
姑-姑被我噎了一下,眼神闪烁,显然是没那个胆子。
她眼珠子一转,又开始演了。
她突然捂着脸,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嚎声。
“我的老天爷啊!这日子可怎么过啊!我那苦命的侄子浩浩啊!这下可怎么办啊!”
她一边哭,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我们。
我看着她拙劣的演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表哥王浩,她那个二十五岁还游手好闲的宝贝儿子,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姑姑,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失去了耐心。
她像是就等我这句话,猛地放下手,脸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痕,张口就来:“阿默,你也是读过大学的人,明事理。你表哥谈了个对象,人家姑娘说了,没房就不结婚。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实在是凑不出首付啊!”
她顿了顿,眼神灼灼地盯着我爸。
“哥,你这钱……留着也没啥大用。你现在这个样子,以后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阿默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能照顾你一辈子?你这钱,不如先拿出来,给你亲外甥救救急!”
我爸还没说话,她就自己定下了数额。
“也不多要你的,就二十万!你给浩浩付了首付,以后让他给你养老送终!”
我被她这番无耻的言论气得浑身发抖。
什么叫钱留着没用?
什么叫我不能照顾我爸一辈子?
这钱是我爸用半条命换来的!是他以后生活的保障,是我们这个家唯一的指望!
“姑姑,”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肉里,“你是不是听错了?我们家就五万,你张口就要借二十万,你是想逼死我们吗?”
姑姑见我一个小辈敢顶撞她,瞬间变了脸,从地上弹起来,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个小白眼狼!读了几年书,连人话都不会说了?我是你亲姑姑!你爸一条腿换的钱,给你亲表哥买房怎么了?亲情不比钱重要吗?”
“你爸都成废人了,钱留着也不能下崽!你个丫头片子,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这钱还不是便宜了外人?!”
“废人”、“不能下崽”、“丫头片子”。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毒刀,狠狠扎在我心上。
我气得眼前发黑,胸口剧烈起伏。
她看我不说话,以为我怕了,更加得寸进尺,竟然开始在屋子里乱翻起来。
“存折呢?你们把存折藏哪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肯定不止五万!林建国,你个老绝户,钱留着干什么?带进棺材里去吗?!”
她一边翻箱倒柜,一边不停地咒骂着。
抽屉里的东西被她粗暴地扒拉出来,散落一地。
我妈生前最喜欢的那个青花瓷瓶,被她随手一挥,“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弦,断了。
“你给我滚出去!”
我冲上去,抓住她的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她往外推。
姑姑没料到我敢动手,脚下一个不稳,顺势就倒在了地上。
下一秒,她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哎哟!打人啦!侄女打亲姑姑啦!没天理啊!哥哥发了横财就不认亲戚,还让读大学的女儿动手打人啊!”
她的哭喊声引来了楼道里的邻居。
门外,一颗颗脑袋探头探脑,对着我们家指指点点。
“这是林家的妹妹吧?怎么坐地上了?”
“听说是来借钱的,哥哥不给,侄女还动手了。”
“啧啧,真看不出来,林建国平时老老实实的,女儿看着也文静……”
那些议论声,那些探究的、鄙夷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牢牢困在原地。
我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百口莫辩。
这就是她想要的。
用舆论,用唾沫星子,把我们淹死。
就在我快要被这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吞噬时,身后传来一阵轮椅滚动的声音。
我爸摇着轮椅,慢慢地,移到了门口。
他的脸色平静得没有波澜,仿佛眼前这场闹剧与他无关。
他看着坐在地上撒泼的姑姑,只说了一句:
“秀英,闹够了就回去吧。”
“钱,真没有。”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姑姑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怨毒地看着我爸,又看了看我,知道今天这钱是要不到了。
她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撂下一句狠话:
“林建国,你给我等着!你不给钱,我就让你在老家名声扫地!我这就去告诉咱爸咱妈,让他们来评评理!我看你这个不孝子,脸往哪儿搁!”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冲下楼,高跟鞋踩在楼梯上,发出“噔噔噔”的报复性声响。
邻居们看没戏可看,也渐渐散了。
我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
客厅里一片狼藉,像被洗劫过一样。
我看着父亲疲惫的脸,和他那条空荡荡的裤管,心中第一次燃起了如此强烈的恨意。
那恨意像一株嗜血的藤蔓,在我心里疯狂滋长,缠绕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爸摇着轮椅过来,粗糙的大手覆在我的头顶,轻轻拍了拍。
“阿默,别怕。”
我抬起头,泪水终于忍不住决堤。
“爸,她怎么可以这样……”
我爸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锐利。
“这只是个开始。”
“好戏,还在后头呢。”
02.
姑姑的效率比我想象的还要高。
当天晚上,就在我和我爸刚把一碗面条吃完的时候,爷爷奶奶就被姑姑一通电话从三百公里外的老家“请”了过来。
门被敲响时,我和我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我打开门,姑姑扶着奶奶,身后跟着拄着拐杖、板着一张脸的爷爷,像三座大山一样堵在门口。
一进门,奶奶就挣脱了姑姑的手,扑到我爸的轮椅前,拉着我爸仅剩的一只完好的手,眼泪说来就来。
“建国啊!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奶奶哭得声泪俱下,仿佛我爸下一秒就要断气了。
“你就这么一个妹妹,浩浩是你唯一的亲外甥啊!他要是买不上房,娶不到媳妇,一辈子就毁了啊!你这个当舅舅的,能眼睁睁看着吗?”
我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场双簧。
爷爷则更加直接,他用那根油光发亮的拐杖,重重地在地板上顿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林建国!我问你,厂里到底赔了多少钱?”
爷爷的声音威严,带着长辈不容置疑的口吻。
我爸沉默着,没有回答。
姑姑立刻在一旁添油加醋:“爸,妈,你们是不知道,他现在翅膀硬了!被他这个读坏了书的女儿挑唆得六亲不认!我说借二十万给浩浩买房,他们一分钱都不肯拿!”
她指着我,满脸的愤恨:“就是这个丫头片子,拦着不让给!还动手打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我身上。
爷爷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我。
“小辈没你说话的份!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有没有点规矩!”
奶奶也松开我爸的手,转而拉住我,语重心长地劝道:“阿默啊,你是个好孩子,可不能这么不懂事。你姑姑家困难,你爸现在是家里最有钱的,帮一把不是应该的吗?”
我忍不住反驳:“奶奶,不是我们不帮,是姑姑狮子大开口!她要二十万,我们哪有那么多钱?而且她刚才还骂我爸是……”
“你闭嘴!”
爷爷的拐杖又一次重重敲在地上,打断了我的话。
“钱的事你爸不说,那就我来定!家里你最有钱,这二十万,必须你出!不然,你就是不孝!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不孝”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重重地压在我爸的肩上。
我看着我爸紧绷的侧脸,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整个客厅的空气都凝固了,压抑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以为我爸会像过去无数次一样,为了所谓的“家庭和睦”,选择妥协和退让。
但他没有。
他一直沉默着,直到他们把所有的矛头都对准我,骂我是“丧门星”、“白眼狼”,说是我这个女儿教坏了他。
那一刻,我爸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扫过面前这三张所谓的“至亲”的脸,声音冰冷得没有温度。
“我的钱,是我的腿换的。”
“一分,都不会给。”
这句话,掷地有声。
整个客厅瞬间死寂。
爷爷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被我爸强硬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扬起手中的拐杖,就要朝我爸的身上打去。
“你个逆子!我打死你!”
“不要!”
我尖叫一声,不假思索地扑了过去,用我瘦弱的身体死死护在我爸身前,抱住了爷爷挥下来的拐杖。
拐杖打在我的后背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我爸猛地抓住了我的手,将我拉到他身后。
他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爷爷,看着哭哭啼啼的奶奶,看着一脸得意的姑姑,一字一句地,清晰无比地说道:
“你们真要逼我,也行。”
“那就先把二十年前欠我的东西,还回来。”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爷爷举起的拐杖僵在了半空中。
奶奶的哭声也停了。
姑姑脸上的得意,更是瞬间凝固。
他们的脸色,在客厅昏暗的灯光下,变得异常精彩。
“什……什么陈年旧账?我们什么时候欠你东西了?”姑姑最先反应过来,眼神躲闪,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爷爷和奶奶也支支吾吾,不敢直视我爸的眼睛。
“你……你胡说什么!”爷爷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爸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而锐利的眼睛,沉沉地注视着他们。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荒漠。
那是一种彻底的失望和决绝。
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爷爷奶奶和姑姑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所有不堪的心思都暴露在空气中。
他们心虚了。
最后,姑姑拉了拉还在发愣的爷爷奶奶,灰溜溜地,近乎是落荒而逃。
“爸,妈,我们走!他这是疯了!我看他就是不想给钱,故意找借口!”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世界,终于又安静了。
我扶着被打得生疼的后背,看着我爸。
他眼中的冰冷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我满心困惑。
“爸,二十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爸眼中的希望之火,在这一刻,被点燃了。
我知道,我们反击的时刻,到了。
03.
亲戚们狼狈地离开后,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空气中还残留着他们带来的的压抑和硝烟味。
我蹲下身,轻轻揉着我爸那条打了石膏的右腿,低声问:“爸,你刚才说的‘陈年旧账’,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我读不懂的辛酸和无奈。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抬起手,指了指卧室里那张老式木床的床底。
“阿默,把床底下那个铁皮盒子拿出来。”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床底下黑漆漆的,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趴在地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堆积的杂物中,把那个沉重的铁皮盒子拖了出来。
盒子是绿色的,上面印着一个早已褪色的五角星,边角处已经生了锈,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我找来抹布,擦去表面的灰,才发现上面还挂着一把小小的、早已锈死的铜锁。
我爸递给我一把小锤子。
我对着那把脆弱的铜锁,用力砸了下去。
“哐当”一声,锁开了。
我怀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忐忑心情,掀开了盒盖。
一股浓重的、属于旧纸张和时光的霉味,扑面而来。
我原以为,里面会是钱,或者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不是。
盒子里,满满当当的,是一沓沓用牛皮筋捆好的、泛黄的纸。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沓,解开牛皮筋。
第一张纸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两个大字——“借条”。
借款人:林秀英。
借款金额:五千元。
日期是二十年前。
我愣住了。
我继续往下翻。
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全都是借条。
借款人那一栏,不断变换着名字:林秀英、王富贵(姑父)、林老头(爷爷的名字)、李桂芬(奶奶的名字)。
日期从二十年前,一直延续到几年前。
金额从几百到上万不等。
每一张借条的背后,都用铅笔,以我爸那工整又隽秀的字迹,密密麻麻地备注着借钱的缘由。
“一九九八年,秀英嫁妆不足,借三千。”
“二零零二年,王浩(表哥)出生,奶奶说要大办满月酒,没钱,借两千。”
“二零零五年,王富贵打牌输钱,被债主堵门,秀英哭着来借八千。”
“二零一零年,爷爷要在村里修祠堂,为了面子,认捐一万,钱不够,找我拿。”
“二零一六年,王浩要开奶茶店做生意,本钱不够,秀英打包票说稳赚,借三万。”
……
我一张一张地看下去,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这些借条,零零总总加起来,本金竟然高达八万多!
在那个年代,八万块钱,几乎是我爸妈不吃不喝十几年的全部积蓄。
除了借条,盒子的底层,还压着几封信。
信纸已经脆黄,字迹却依然清晰。
那是我姑姑林秀英写来的。
信里,她用尽了华丽的辞藻吹捧我爸,说他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人,是她的骄傲。
然后,话锋一转,就开始抱怨自己的丈夫王富贵没本事,赚钱少,让她在婆家抬不起头。
信的结尾,无一例外,都是为了借钱。
我看得手脚冰凉。
原来,在那些我不知道的岁月里,我的父母,就这样被他们所谓的“至亲”,一点一点地吸着血。
我家,一直都是他们的“提款机”。
而他们,拿走这些钱的时候心安理得,仿佛那是我家与生俱来的义务。
这么多年,他们从未提过一个“还”字。
我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我爸。
“爸,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爸的眼神很平静,他拿起一张借条,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字迹。
“这些钱,我跟你妈,本来从没想过要他们还。”
“只是你妈心细,她说,人情债最难算,白纸黑字写下来,只是想留个念想,免得将来糊涂了。”
“她说,不到万不得已,这个盒子永远不要打开。”
我爸的声音顿了顿,眼圈也红了。
“我没想到,这个‘万不得已’,来得这么快。”
“更没想到,这些东西,成了今天我们唯一的武器。”
他把整个铁皮盒子,郑重地推到我面前。
他握住我的手,那只常年与钢筋水泥打交道的手,布满了厚茧,却异常温暖有力。
“阿默,你长大了。”
“以前,是我和你妈护着你。现在,你妈不在了,爸也倒了。”
“该你学着,保护我们这个家了。”
“明天,你去找你姑姑。”
“什么都不用多说,把这些,摔在她脸上。”
我看着父亲眼中从未有过的决绝和锐利,再看看面前这个沉甸甸的铁皮盒子。
这里面装的,哪里是借条。
分明是我们家二十年的血泪和委屈。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
“爸,你放心。”
“这笔账,我会连本带利,替你要回来!”
那一夜,我抱着那个冰冷的铁皮盒子,一夜无眠。
我心中的愤怒和心寒,已经凝聚成了一股坚硬的力量。
我知道,从明天起,我不能再是那个天真、懦弱的林默了。
我要成为我爸最锋利的“刀”,亲手撕开那些披着亲情外衣的、虚伪的假面。
04.
第二天一大早,我揣着那个装满了“核武器”的帆布袋,直接杀到了姑姑家。
为了壮胆,也为了留下证据,我提前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我到的时候,姑姑家门没关,里面正传来表哥王浩打游戏时大呼小叫的声音,夹杂着姑姑尖着嗓子的数落。
“就知道玩玩玩!你舅舅那边钱还没到手,你倒是一点不急!”
我站在门口,冷冷地听着。
我敲了敲门。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姑姑趿拉着拖鞋走出来,一看到是我,脸上立刻堆起了胜利者般的、假惺惺的笑容。
她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在我背着的帆布袋上停留了一秒。
“哟,阿默来了?怎么,想通了?你爸让你把钱送来了?”
她语气里的得意和施舍,让我觉得恶心。
客厅里,表哥王浩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嘴里叼着烟,头也没抬,眼睛还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游戏。
“妈,磨叽什么,让她把钱放下赶紧走,别耽误我上分。”
他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仿佛我们家欠了他一样。
我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他们家那张布满了油污的茶几前。
在姑姑和表哥错愕的目光中,我拉开帆布袋的拉链,把里面那厚厚一沓泛黄的借条和信件,“哗啦”一声,全部倒在了茶几上。
纸张散落开来,像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雪,覆盖了他们肮脏的生活。
姑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这……这是什么?”
她颤抖着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借条。
当她看清上面的字迹和自己的签名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表哥王浩也终于舍得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他不耐烦地凑过来看了一眼,随即不屑地嗤笑一声。
“切,不就几张破纸吗?几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至于搞得跟什么似的?不就欠了几万块钱吗?我妈可是你爸的亲妹妹,用你家点钱怎么了?”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再次点燃了我的怒火。
我冷笑一声,目光直视着他那张和我姑姑一样自私的脸。
“是啊,是不至于。”
“我仔细算过了,一共是二十三张借条,本金合计八万六千七百元。”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事先打印好的单子,拍在借条上。
“按照二十年前银行五年期贷款的平均利率计算,利滚利,连本带息,到现在,应该是二十二万三千四百五十块。”
“正好,你们不是要借二十万吗?拿这笔钱抵债,我们两清。多出来的两万多,就当我爸可怜你们,送给你们的。”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他们的心里。
姑姑彻底傻眼了,她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还是表哥反应快,他一把抢过我手里的单子,撕得粉碎。
“你他妈的放屁!什么利息?谁家亲戚借钱还算利息的?你穷疯了吧!”
姑姑也回过神来,开始她最擅长的技能——耍赖。
她把桌上的借条一股脑地扫到地上,双手叉腰,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我不知道!什么借条?我没写过!这些都是假的!是你爸伪造的!想赖掉给浩浩买房的钱,你们想得美!”
她甚至开始撕扯那些被她扫到地上的信件。
“这些信也不是我写的!都是你伪造的!林默,你小小年纪心肠怎么这么毒啊!为了钱,连亲姑姑都敢诬陷!”
我早就料到她会来这一招。
我没有去阻止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像个疯婆子一样表演。
等她闹够了,我才缓缓拿出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我爸那沉稳而清晰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是我昨晚让他提前录好的。
“秀英,你不用不承认。每一张借条,都是你或者爸妈亲手写的,上面还有你们的红手印。每一封信,信封上的邮戳和笔迹,都可以做司法鉴定。”
“我们本来没想过要这笔钱。但你们欺人太甚,把我当成可以随意宰割的鱼肉。”
“白纸黑字,你不认,没关系。”
“我们就,法庭上见。”
“到时候,让全村的人,让法院的人,都来看看,你林秀英,是怎么啃食自己亲哥哥血肉的。”
录音播放完毕。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法庭”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彻底劈懵了姑姑。
她这辈子最要的就是脸面,尤其是在老家的亲戚邻居面前。
要是这事闹上法庭,她就彻底没脸见人了。
她脸上的嚣张和蛮横,瞬间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恐慌。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抱住我的腿,开始哭天抢地。
“阿默!阿默我错了!姑姑错了!你别跟你爸说,千万别去告我啊!都是一家人,闹上法庭多难看啊!”
“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不该逼你爸!那二十万我不要了!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表哥王浩也吓傻了,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妈像条狗一样求我。
我低头,看着姑姑那张涕泗横流、惊慌失措的脸,心中没有怜悯,只有无尽的快意。
我抽出自己的腿,后退一步,与她保持距离。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把她昨天骂我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姑姑,你不是说,亲情不比钱重要吗?”
“怎么,现在你觉得,钱和面子,比亲情重要了?”
说完,我不再看她,弯腰,将地上那些散落的、被撕扯的“证据”,一张一张,仔仔细M地捡起来,放回我的帆布袋。
然后,在他们一家人呆若木鸡的注视下,我转身,扬长而去。
走出那栋令人窒息的居民楼,外面的阳光前所未有的明媚。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头二十多年的那块巨石,终于被搬开了一角。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我不再忍气吞声。
第一次,我尝到了反击的快感。
这感觉,真他妈的爽。
05.
我把上门打脸的全过程,连同手机里的录音,都像献宝一样展示给了我爸。
我以为他会很高兴,会夸我做得好。
但他只是平静地听完,点了点头,说了一句:“知道了。”
他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模样,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刚打赢了一场小架就沾沾自喜的小学生,而他,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将军。
姑姑的丑事,大概是通过爷爷奶奶的嘴,很快就在亲戚圈里传开了。
一连几天,我们家都异常清静,再也没有不速之客上门。
我天真地以为,这场战争,我们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直到几天后,那个平时与我们家走动最少,甚至可以说有些疏远的叔叔林建军,提着一网兜水果,毫无预兆地上了门。
叔叔是我爸的亲弟弟,在一家效益不怎么好的国企里当个小领导,平时总是一副文质彬彬、不爱掺和家里闲事的模样。
他一进门,就表现得十分热络和关切。
“大哥,身体好点没?阿默,越来越懂事了啊。”
他把水果放在桌上,拉了张凳子坐到我爸身边,先是把我爸从头到脚夸了一遍,说他这些年为了这个家忍辱负重,是家里的顶梁柱。
然后,他又话锋一转,开始不轻不重地批评姑姑。
“秀英也真是的,从小就被爸妈惯坏了,做事没分寸。大哥你刚出事,她就上门要钱,太不懂事了。这事传出去,我们林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他这番话,说得我心里舒坦极了。
我甚至觉得,叔叔是这个家里唯一明事理的人。
他跟那些只知道索取的蛀虫,完全不一样。
我爸依旧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点点头,或者“嗯”一声。
叔叔见气氛铺垫得差不多了,终于露出了他的真实目的。
“大哥,话虽如此,但毕竟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啊。秀英再不对,也是你亲妹妹。这事现在闹得这么僵,爸妈在中间天天唉声叹气,难做得狠。”
他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你看,这事总得有个收场吧?”
我爸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不语。
叔叔便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抛出了他的“解决方案”。
“要不这样吧,大哥。你看,秀英那边,你也别逼她还那笔旧账了,二十多年的事了,说不清的,就当一笔勾销了,免得伤了和气。”
“然后呢,你再大度一点,从赔偿款里,拿出五万块钱。”
他伸出五个手指头。
“就当是给浩浩结婚的贺礼,全了你这个当舅舅的情分,也全了爸妈的面子。我再去跟秀英说说,让她给你道个歉,这事,就算彻底过去了。你看怎么样?”
这个提议,听起来简直太公道了。
甚至可以说是完美。
我们家只损失五万块钱,既能甩掉那笔烂账,又能保全所有人的脸面,让这个家重新恢复和平。
我有些心动了。
跟姑姑那种人继续纠缠下去,只会耗费我们更多的精力。或许,破财消灾,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我忍不住看向我爸,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我爸没有看我,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叔叔。
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很奇怪,意味深长,让我有些看不懂。
“建军啊,”我爸终于开口了,“你真是我的好弟弟。你说的这个法子,不错。”
叔叔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是吧大哥,我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好。”
我爸点点头:“这事,让我想想。你先回去吧。”
叔叔见目的达到,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又客套了几句,便提着他的空网兜走了。
他一走,我立刻迫不及待地对我爸说:“爸,我觉得叔叔说的有道理!五万块钱买个清净,值了!”
我爸脸上的笑容,在门关上的那一刻,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摇了摇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失望。
“阿默,你还是太天真了。”
他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一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
“他比你姑姑,更毒。”
06.
“为什么?!”
我完全无法理解。
叔叔的提议明明那么合情合理,他全程都在为我们着想,怎么会比姑姑还毒?
我爸没有直接解释,他示意我把他床头柜上那个用了多年的旧手机拿过来。
那是一部按键的老人机,屏幕上已经有了好几道划痕。
他熟练地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然后把手机递给我。
“你听听这个。”
我把手机放到耳边,里面传来一段通话录音。
录音的背景有些嘈杂,像是在医院的走廊里。
对话的双方,是我爸和叔叔。
时间,是我爸刚做完截肢手术,赔偿款还没下来的那几天。
录音里,叔叔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神秘又兴奋的语调。
“哥,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我最近认识一个大老板,在搞一个新能源项目,国家扶持的,绝对稳赚不赔!”
“我打听过了,投资门槛是五十万,一年就能翻一倍!很多人想投都投不进去,我跟那个老板关系好,才拿到一个名额。”
“哥,我这也是为你好。你现在这个情况,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厂里那笔赔偿款下来,你别傻乎乎地存银行,那点利息够干嘛的?听我的,全投进去!一年之后,五十万变一百万,下半辈子就吃喝不愁了!”
我爸在录音里只是含糊地应了几声,并没有明确表态。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举着手机,呆立在原地,后背一阵阵地发凉。
一种可怕的猜测,在我脑海里成形。
“爸,这个项目……”
“是骗局。”
我爸平静地吐出了四个字。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哪有这么好的事。后来我托以前的工友去打听了一下,发现那根本就是个传销骗局,专门骗那些急着用钱或者贪图高回报的人。已经有不少人上当,血本无归了。”
我爸看着我,眼神冷得像冰。
“你叔叔自己没钱投,又被洗了脑,就从我出事那天起,盯上了我这条腿换来的赔偿款。”
“他知道你姑姑贪婪又愚蠢,最好煽动。所以,他就躲在背后,怂恿你姑姑来我们家闹。”
“借口是给王浩买房,这样显得合情合理,容易让我们心软。”
“他肯定跟你姑姑承诺了,只要借到钱,投进那个项目里赚了钱,就分她一杯羹。所以,你姑姑才会像疯了一样,不择手段地想从我们这里抠出钱来。”
“今天,他跑来当这个‘和事佬’,一是为了试探,我们家到底有多少钱,对那五十万守得紧不紧。”
“二是为了撇清关系,用五万块钱了结这件事,把唆使你姑姑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好让他自己安然脱身。”
“阿默,你想想,如果我真的听了他的话,把五十万投进去,结果会怎么样?”
我不敢想。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我毛骨悚然。
原来,姑姑的贪婪只是摆在明面上的刀子,虽然伤人,但至少能看见。
而叔叔的算计,却是藏在笑脸之下的毒药,无色无味,却能一击致命!
他不是想从我们家借钱,他是想把我们家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亲兄弟,竟然算计到这个地步!
我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说:“爸!我们报警!把他抓起来!”
“没用的。”
我爸摇了摇头,“我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在搞传销,那段录音也只能证明他向我推荐过项目,定不了他的罪。”
“那……那怎么办?就这么放过他?”我不甘心地问。
我爸的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
“他们不是想要钱吗?”
“我给他们一个机会。”
他看着我,眼中闪烁着谋略的光芒。
“你现在,就给你叔叔打电话。”
“告诉他,我同意他的方案了。”
“但,我们有一个条件。”
07.
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冷汗。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喂,叔叔吗?是我,阿默。”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妥协后的疲惫。
“哎,阿默啊!怎么样?你爸想通了?”叔叔的声音听起来迫不及待。
“嗯。”我按照我爸教我的话,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爸同意了。他说,一家人,没必要闹得那么难看。”
“哎呀!这就对了嘛!还是大哥明事理!”电话那头的叔叔发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声。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爸说,过去的账一笔勾销,我们拿出五万块钱,给表哥当结婚的贺礼。但是,他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
“我爸的意思是,既然要把话说开,那就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省得以后再有纠纷。他要求,明天,请您和爷爷奶奶、姑姑姑父,都来我们家一趟。”
“我们当着所有人的面,立下一份字据。白纸黑字写清楚,这五万块钱给了之后,以往所有的债务全部清零,以后姑姑家再也不能以任何理由向我们家要钱。”
“签了这份协议,我爸才肯把钱拿出来。”
我把话说完,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我能想象到,叔叔正在飞快地权衡利弊。
这份协议,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它不仅能让他兵不血刃地帮姑姑拿到五万块钱,更能用一份正式的协议,将他自己从唆使姑姑闹事的嫌疑中,彻底摘干净。
只要协议一签,他就成了调解家庭矛盾的大功臣。
果然,几秒钟后,叔叔大喜过望的声音传了过来。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这是最公平的办法了!你爸想得周到!”
“阿默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立刻去组织他们!明天上午,我们准时到!”
挂掉电话,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我回头看着我爸。
他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块软布,一遍又一遍,仔仔细M地擦拭着那个绿色的铁皮盒子。
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他的眼神,锐利如刀。
他没有问我电话打得怎么样,仿佛结果早已注定。
他只是平静地告诉我:
“明天,将会是一场鸿门宴。”
“阿默,你要做好准备。”
“把我们家这二十年来受的委屈,连本带利地,一次性讨回来。”
说完,他从轮椅旁的一个文件袋里,抽出了一份他早就打印好的文件,递给了我。
文件的最上方,用加粗的黑体字,打印着一行让我心惊肉跳的标题。
那标题,和我跟叔叔说的,完全不一样。
我看着那份真正的“协议”,手心再次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知道,明天,将是一场硬仗。
一场,决定我们家未来命运的,终极对决。
猎物,已经收到了请柬。
陷阱,也已经布置完毕。
现在,只等他们自投罗网。
08.
第二天上午九点,我们家的门被准时敲响。
我从猫眼里看出去,楼道里站满了人。
叔叔林建军满面春风地站在最前面,身后是扶着爷爷奶奶的姑姑和姑父,表哥王浩也跟在后面,脸上带着不耐烦和贪婪。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虚伪的、胜利在望的笑容。
我打开门,把他们迎了进来。
不大的客厅,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
“大哥,我们来了。”叔叔像个主人一样,热情地张罗着,“快,爸,妈,你们坐。”
爷爷奶奶被安排在主位,姑姑和姑父则迫不及待地找了离我爸最近的位置坐下,那眼神,像是两只盯着肉骨头的饿狼。
叔叔从他的公文包里,得意洋洋地拿出了一份他连夜打印好的协议,和一支崭新的签字笔,放到了我爸面前的桌子上。
“大哥,你看,协议我都拟好了。内容就是我们昨天电话里说的,‘林建国自愿赠予外甥王浩购房贺礼人民币五万元整,以往所有亲属间债务一笔勾销’。简单明了,你看要是没问题,就在下面签个字,按个手印。”
他把印泥盒也体贴地打开,放在协议旁边。
姑姑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份协议,仿佛已经看到了五万块钱在向她招手。
“快签吧哥,签了字,咱们还是一家人。”她催促道。
爷爷也清了清嗓子,用长辈的口吻发话:“建国,建军做得对,一家人就该这样。签了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爸身上。
他们以为,胜券在握。
我爸拿起那份协议,看了一眼,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我。
那是一个信号。
我站了出来,走到了桌子前。
在所有人震惊、不解的目光中,我拿起叔叔打印的那份协议,对着他们,从中间,“嘶啦”一声,撕成了两半。
然后,是四半,八半……
我将碎纸屑,像天女散花一样,扔在了叔叔的脚下。
整个客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叔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阿默,你……你这是干什么?”
姑姑尖叫起来:“你个死丫头!你疯了?!”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质问,从身后的帆布袋里,拿出了我爸准备的那份,真正的“协议”。
我将文件“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然后,我清了清嗓子,用我这辈子最大、最清晰、最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大声念出了那份文件的标题:
“家、庭、内、部、债、务、清、算、及、断、绝、关、系、协、议、书!”
十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小小的客厅里轰然炸响。
所有人的脸,都绿了。
爷爷奶奶“嚯”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叔叔的脸色,瞬间从春风得意变成了猪肝色。
姑姑更是张大了嘴,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我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继续用不带感情的语调,大声念出协议的内容:
“第一条:经双方确认,自一九九八年起,林秀英、林建军、林德顺(爷爷名)、李桂芬(奶奶名)等人,以各种名义,累计向林建国借款八万六千七百元整。根据相关法律规定,按年化百分之六的利息计算,至今天,本息合计二十二万余元。协议签订后,以上债务人,需在一月内,以现金或名下财产抵押的方式,偿还所有欠款。”
“第二条:鉴于,林秀英伙同其子王浩,多次上门寻衅滋事,对我方家庭造成严重精神损害。又鉴于,林建军,以欺诈为目的,恶意设局,企图骗取林建国的工伤赔偿款,其行为已涉嫌构成诈骗罪。我方,林建国及林默,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全部权利。”
“第三条:本协议签订之日起,甲方(林建国、林默)与乙方(林家所有亲属),正式断绝一切亲属关系!”
“自此,婚丧嫁娶,再无往来!生老病死,各安天命!”
“老死,不相往来!”
当我念完最后一个字时,整个客厅,已经彻底炸了锅。
“疯了!你们都疯了!林建国,你为了钱,连亲爹亲妈亲妹妹亲弟弟都不要了!你不得好死啊!”
姑姑第一个尖叫起来,扑上来就要撕毁我手里的协议。
我早有防备,后退一步,将文件高高举起。
叔叔的脸,已经从猪肝色变成了煞白。
他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
“你……你血口喷人!什么诈骗?我什么时候诈骗了?林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这是污蔑!我要告你诽谤!”
09.
叔叔强作镇定,声音却在发颤。
他试图用法律术语来恐吓我,维持他最后的体面。
“污蔑?”
我冷笑一声,从容不迫地拿出我的手机,再次按下了播放键。
“哥,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叔叔那段怂恿我爸投资的录音,清晰无比地,回荡在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当听到“一年就能翻一倍”、“五十万变一百万”这些话时,姑姑和爷爷奶奶的眼睛都亮了。
而叔叔的脸,则彻底失去了血色。
录音播放完毕,我没有停下。
我从帆布袋里,又拿出了一沓打印好的A4纸,摔在桌上。
“叔叔,您说的这个‘新能源项目’,我已经帮你查过了。”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展示给所有人看。
那是一篇来自正规新闻网站的深度报道,标题触目惊心——《XX新能源投资项目崩盘,涉案金额高达两亿,万千家庭血本无归!》。
报道里,详细披露了这个传销骗局的运作模式,配图是无数受害者拉着横幅,在公安局门口痛哭流涕的照片。
“叔叔,您这么好的项目,怎么自己不投,偏要拉着我爸这个残疾人投呢?”
我死死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然后,我转头,看向已经完全懵掉的姑姑,声音里充满了恶意的“关切”。
“姑姑,你这么卖力地帮叔叔骗钱,他许诺给你多少好处啊?”
“是分你十万,还是二十万?”
“只可惜啊,这个项目,是个骗局。就算你们真的从我们家骗走了五十万,这钱,也只会打水漂。到头来,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
“不仅如此,你们还可能因为参与诈骗,跟着他一起,去坐牢。”
我这句话,像一根导火索,彻底点燃了姑姑这个火药桶。
她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从头到尾,都被亲弟弟当枪使了!
她不仅拿不到一分钱,还可能背上诈骗的罪名,甚至连那八万多的旧账都要被翻出来!
“林建军!你个王八蛋!你不是人!”
姑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头发了疯的母狮子,朝着叔叔就扑了过去。
她用她那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去抓叔叔的脸,去扯他的头发。
“你害我!你居然敢骗我!我跟你拼了!”
叔叔被她挠了个满脸开花,又惊又怒,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一把推开姑姑,跟她扭打在了一起。
“疯婆子!你放手!是你自己贪心!”
“你胡说!是你说的能赚大钱!”
客厅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姑父和表哥王浩想去拉架,却也被卷入了战团。
桌子被推翻,茶杯摔碎一地,水果滚得到处都是。
爷爷被眼前这出兄弟反目、亲人相残的闹剧气得浑身发抖,他捂着胸口,嘴唇发紫,“啊”了一声,就直挺挺地倒在了沙发上。
“老头子!老头子!”奶奶吓得魂飞魄散,哭天抢地地扑到爷爷身上。
整个屋子里,充斥着咒骂声、哭喊声、东西破碎的声音,像一出荒诞至极的闹剧。
丑态百出。
而我和我爸,就像两个冷漠的观众,静静地看着舞台上这群小丑的表演。
我爸始终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
他用这种方式,亲手埋葬了自己对这些所谓“亲人”的最后情分。
我看着眼前这片狼藉,心中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和厌恶。
最后,我拿起了手机,平静地按下了三个数字。
“喂,110吗?我家里有人寻衅滋事,还发生了肢体冲突,麻烦你们过来一趟。”
警察很快就上门了。
当他们看到客厅里的一地鸡毛,看到扭打在一起的叔叔和姑姑,看到躺在沙发上喘不上气的爷爷,也是一脸错愕。
我把那份《断绝关系协议书》和所有的证据,包括借条、录音、新闻报道,都交给了警察。
警察在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对叔叔和姑姑等人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
最后,在警察的“调解”下,这场闹剧终于收场。
叔叔和姑姑,互相怨毒地瞪着对方,谁也不理谁。
爷爷被紧急送去了社区医院。
他们一家人,灰溜溜地,在一众邻居的指指点点中,离开了我们家。
门再次关上。
这一次,我知道,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世界,前所未有的清净。
10.
经此一役,叔叔和姑姑的丑事,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家族和老家。
叔叔企图诈骗亲哥救命钱,姑姑为虎作伥反被骗。
他们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笑柄和谈资。
听说,爷爷出院后大病了一场,身体大不如前,再也不敢提什么“孝道”。
奶奶则终日以泪洗面,逢人就说自己命苦,养了两个冤家。
叔叔和姑姑彻底反目成仇,据说在爷爷的病床前还大打了一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我们家的世界,彻底清净了。
那份《断绝关系协议书》,他们谁也没有签。
那笔二十二万的欠款,我爸也没打算真的去追讨。
他说,这个结果,比要回钱,更让他解脱。
我爸用那笔五十万的赔偿款,给自己换了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假肢。
他开始积极地做康复训练。
一开始,他只能拄着双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一步都满头大汗。
后来,他能慢慢地在屋子里行走。
再后来,他甚至可以自己下楼,去小区的花园里晒太阳。
他把其中二十万,交给了我,作为我的创业启动资金。
“阿默,你不是一直想开个自己的设计工作室吗?去做吧。别怕失败,爸支持你。”
剩下的钱,他让我存了定期,他说,那是我们未来的生活保障。
我们把家里重新装修了一遍。
拆掉了老旧的家具,刷了明亮的墙漆。
卫生间和过道,都安装了方便我爸活动的无障碍扶手。
当崭新的窗帘被拉开,温暖的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进客厅,照在亮堂堂的地板上时,我感觉我们这个家,和我爸那条断掉的腿一样,都获得了新生。
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和我爸坐在新买的藤椅上,在阳台上晒太阳。
他手里盘着两个核桃,看着楼下嬉戏打闹的孩子,脸上是许久未见的安详。
他拍了拍我的手,轻声说:
“阿默,别恨他们了。”
“忘了他们吧。”
“从今往后,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我点点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明白,我爸所有的“辣”,所有的算计和决绝,都不是为了报复。
而是为了切割掉那些已经腐烂、只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痛苦的腐肉。
只有割掉了烂肉,伤口才能愈合,才能长出新的、健康的肌体。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才算是真正长大了。
我终于有了足够的力量,能和我爸一起,撑起这个家,迎接未来所有的风雨和阳光。
11.
我的设计工作室,在半年后正式开张了。
地段不繁华,面积也不大,但那是我倾注了所有心血的地方。
万事开头难,工作室的业务一直不温不火。
就在我为了下一个季度的房租焦头烂额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我的工作室门口。
是表哥王浩。
他不再是半年前那个染着黄毛、叼着烟、嚣张跋扈的街溜子。
他剪了寸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T恤,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神里也没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疲惫和落魄。
他站在门口,局促不安地搓着手,不敢进来。
还是我先开了口:“有事吗?”
他这才抬起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最后,他“扑通”一声,对着我跪了下来。
我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扶他,他却执意不肯起来。
“姐……”
他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姐”。
“姐,我错了。我不是人。我不该跟我妈一起,对你们家做那些混账事。”
“你打我吧,骂我吧,怎么都行。我就是来跟你,跟舅舅,道个歉。”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断断续续地告诉我,那场“鸿门宴”之后,他们家就散了。
姑姑和叔叔互相埋怨,彻底闹翻。姑父也因为姑姑的贪婪和愚蠢,跟她提出了分居。
他那个没见面的“未婚妻”,一听说买房无望,也立刻跟他分了手。
他被房东赶了出来,工作也丢了,在外面流浪了好几个月,身无分文。
他说,他现在终于明白,靠别人,是永远靠不住的。
他没有向我借钱。
他只是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近乎哀求地看着我。
“姐,我求你了。你工作室……还缺不缺打杂的?”
“扫地、拖地、发传单、搬东西……我什么都能干!我不要多高的工资,给我个地方住,管我一口饭吃就行!”
“我真的……只想靠自己,堂堂正正地挣钱。”
我看着他憔悴的脸,和他眼中那一点点残存的、渴望新生的光。
我想起了我爸对我说的话:“忘了他们吧。”
我沉默了很久。
我没有嘲笑他,也没有立刻拒绝他。
我从钱包里,抽出了五百块钱,递给他。
“这个你拿着,先找个地方住下,洗个澡,吃顿饱饭。”
他愣愣地看着那五百块钱,没有接。
“姐,我不是来要钱的……”
“我知道。”我打断他,“这不是给你的,是借你的。以后要还。”
他这才颤抖着手,接过了钱。
然后,我拿出一张便签纸,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递给他。
“这是我一个合作的搬家公司的老板的电话。他们常年缺人手。很辛苦,但只要你肯干,就不会饿死。”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王浩,路,要靠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
“我不会直接给你一份清闲的工作,那是在害你。”
“如果你能在那里,踏踏实实地干满一年。一年后,你再来找我。到时候,如果我的工作室需要人,我会优先考虑你。”
他拿着那张薄薄的便签纸,像是拿着一份通往新世界的地图。
他看着我,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这一次,不是为了博取同情的表演,而是真正的,悔恨的泪水。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拿着那五百块钱和那张便签纸,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不再吊儿郎当的背影,我知道,这既是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也是对我自己的一个交代。
我没有被仇恨吞噬。
我选择了,和我爸一样的路。
宽恕,但不是遗忘。
是放下,为了更好地前行。
12.
一年后。
我的工作室接了几个大单子,渐渐在业内有了一些小名气,收入也稳定了下来。
我爸的康复训练卓有成效,他已经可以拄着单拐,自如地行走了。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去菜市场跟人讨价还价,然后回家给我做一桌子好吃的。
听说,姑姑在和姑父分居后,去了一家超市当收银员,每天要站十几个小时,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
听说,叔叔因为那个传销项目,被他单位的上级领导约谈,虽然没被开除,但也被调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职上,彻底没了前途。
听说,表哥王浩,真的在那个搬家公司干了下来。我从搬家公司老板那里得知,他干活很卖力,人也变得踏实肯干,虽然还是赚的辛苦钱,但至少,他活成了一个靠自己双手吃饭的男人。
一个阳光正好的周末,我和我爸在家包饺子。
厨房里,飘着面粉和馅料的香气。
我笑着说起一年前的那场家庭风波,像是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爸,我现在才真的懂了,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我爸笑了,他熟练地将一个圆滚滚的饺子捏好,放在案板上。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显得格外温暖。
他说:“辣,不是为了伤人。”
“是为了驱寒。”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温和而坚定。
“钱,是最好的试金石。它从来不会改变任何人,它只是让每个人,都现出了自己的原形。”
“你姑姑,你叔叔,他们不是因为这五十万才变坏的。他们骨子里,就是那样的人。这笔钱,只是一个契机,把他们内心深处的贪婪和自私,彻底暴露了出来。”
“把这些坏的、烂的都赶走了,咱们的好日子,才能真正开始。”
我看着父亲脸上温和而坚定的笑容,心里无比的安宁和富足。
我拿起一个饺子皮,学着他的样子,笨拙地包了起来。
窗外,阳光灿烂。
我们的生活,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