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巷的草莓与晨光

1998 年的夏末，青瓦巷的梧桐树叶被晒得发亮，阳光穿过叶隙，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金子。林舟蹲在巷口的修车摊前，指尖沾着黑亮的机油，正帮苏晓棠拧自行车链条。女孩蹲在他身旁，白色连衣裙的下摆蹭到了地上的泥点，她却毫不在意，手里攥着两个刚从家里冰箱拿的绿豆沙冰棍，包装袋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浸得掌心发凉。

“林舟，你说咱们能考上同一个大学吗？” 苏晓棠把裹着油纸的冰棍递给他一根，声音软得像巷口老槐树上飘落的花瓣，风一吹，就飘进林舟的心里。

林舟咬了口冰棍，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慌。他家就在青瓦巷最里头的破院，墙皮都剥落了，下雨天还会漏雨。爸爸在他十岁那年走了，妈妈在菜市场帮人杀鸡，双手常年带着洗不掉的腥味，指甲缝里总嵌着血丝。而苏晓棠家就在巷口的二层小楼，爸妈都是中学老师，客厅里的书柜从地板顶到天花板，连台灯都是带雕花的黄铜款式，晚上打开时，暖黄的光会把整个房间都裹起来。林舟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校服裤子，膝盖处还缝着一块颜色相近的补丁，他把冰棍含在嘴里，含糊地 “嗯” 了一声，不敢抬头看女孩的眼睛。

那时候他们已经同桌三年，从初中到高中，课桌中间永远放着一个共用的硬壳笔记本。左边是苏晓棠娟秀的英语笔记，每个单词后面都画着小小的笑脸；右边是林舟工整的数学解题步骤，每一步都写得清清楚楚，连辅助线都标得格外仔细。每天早上，苏晓棠都会多带一个肉包，用干净的油纸包着，借口 “妈妈煮多了吃不完”，偷偷塞到林舟的抽屉里 —— 她知道林舟早上要帮妈妈去菜市场挑鸡，常常来不及吃早饭。放学后，林舟会绕远路送苏晓棠回家，路过巷口的草莓摊时，总会掏出攒了几天的零钱，买一小盒最红的。苏晓棠会挑一颗最大的，踮着脚塞进他嘴里，看着他嚼得眼睛发亮，自己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青瓦巷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响。那天晚上，林舟在学校操场的看台上找到苏晓棠时，她正抱着膝盖哭，揉皱的英语模拟考卷摊在腿上，红色的叉号像密密麻麻的针。林舟在她身边坐下，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三颗草莓，还带着体温 —— 那是他妈妈在楼顶小菜园种的，一共就结了五颗，妈妈特意留了三颗给苏晓棠。

“别哭了，” 林舟笨拙地用袖口帮她擦眼泪，布料蹭到女孩的脸颊，他的手都在抖，“你就是时态记错了，我帮你补语法，下次肯定能考好。”

苏晓棠抬头看他，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少年的下巴已经冒出了淡淡的胡茬，眼神却亮得像夏夜的星星。她突然凑过去，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然后迅速低下头，耳朵红得能滴出血来。林舟僵在原地，手里的草莓 “啪嗒” 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了草屑和泥土。

那天晚上，他们在看台上坐了很久，直到露水打湿了校服的后背。林舟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苏晓棠身上，外套上还带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他说，等他考上大学，就去兼职赚钱，给她买最漂亮的连衣裙，要比巷口婚纱店橱窗里的还要好看；苏晓棠说，她要当一名英语老师，以后教的学生都像林舟一样聪明，遇到难题时，眼睛里不会有一点退缩。风里带着梧桐叶的清香，混合着少年少女的心跳声，他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像青瓦巷的老井，安安静静，却能滋长出绵长的时光。

有一次学校组织春游，要交五十块钱。林舟攥着妈妈给的三十块生活费，在教室后门犹豫了很久。苏晓棠看出了他的难处，偷偷把自己的零花钱和春游费凑在一起，塞到他手里，说 “我妈多给了我一份，你拿着”。那天春游，他们在郊外的草地上放风筝，苏晓棠的风筝线断了，林舟追了很远才捡回来，跑得满头大汗。苏晓棠掏出纸巾，帮他擦额头上的汗，指尖碰到他的皮肤时，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又飞快地移开目光，假装看天上的风筝。那天的风很软，云很白，林舟以为，他们会像那只风筝一样，永远被一根线牵着，不会分开。

2 电动车上的雨与项链

2002 年的秋天，A 市理工大学的门口挤满了报到的学生和家长。林舟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站在人群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考上的是这所二本院校的计算机系，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学费比一本少两千块，还能申请助学金。苏晓棠在隔壁的师范大学读英语专业，坐公交要四十分钟，不算太远，却也不算近。

开学第一个月，林舟就找了两份兼职。周一到周五的晚上，他去学校附近的网吧当网管，从七点守到凌晨一点，一个月能赚四百块；周末早上，他给一个初中生做家教，两个小时五十块；下午则去餐馆洗盘子，从两点忙到八点，管一顿晚饭。他很少给苏晓棠打电话，不是不想，是怕浪费话费 —— 网吧的电话只能接不能打，公用电话一分钟要两毛钱，他舍不得。每次都是苏晓棠打过来，林舟躲在网吧的储物间里，听她讲学校的趣事：室友的家乡话很有趣，英语老师的课很生动，食堂的糖醋排骨很好吃。他总是笑着听，声音压得很低，怕被网吧老板骂。

“林舟，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啊？” 有一次，苏晓棠的声音带着委屈，“我们室友上周都跟男朋友去看电影了，就我一个人在宿舍待着。”

林舟握着电话，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刚发了家教工资，扣掉饭费和水电费，只剩下一百多块。他想坐车去看她，可来回的车费就要二十块，还要请她吃顿饭，这点钱根本不够。“下周吧，” 他撒谎，声音有些发紧，“我这周要复习功课，老师布置了好多作业。”

挂了电话，林舟蹲在网吧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来往的情侣手牵手走过，女孩的手里捧着奶茶，男孩会帮她拎着包。风里传来奶茶的甜香，林舟的心里却像被针扎一样疼。那天晚上，他跟网吧老板商量，多值两个夜班，又在餐馆老板那里争取到了周末中午的兼职 —— 这样一来，他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连上课的时候都忍不住打盹。

苏晓棠生日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林舟揣着攒了一个月的钱，在商场的首饰柜台前站了很久。玻璃柜里的项链都闪着光，价格标签上的数字让他手心冒汗。最后，他选了一条银项链，吊坠是一颗小小的星星，要两百八十块 —— 那是他三天网管、两天家教、四天洗盘子的工资。他把项链放在口袋里，骑着从二手市场淘来的电动车，往师范大学赶。雨衣太小，罩不住后背，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衣领，冻得他牙齿打颤，手指也僵得握不住车把。

师范大学的门口，苏晓棠撑着一把粉色的伞，站在公交站牌下等他。看到林舟浑身湿透的样子，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滑，混着雨水落在伞面上。“你疯了吗？这么大的雨还过来！” 她把伞塞到林舟手里，从包里掏出干净的毛巾，踮着脚帮他擦头发，手指碰到他冰凉的耳朵时，心疼得不行。

林舟从怀里掏出项链盒子，盒子被雨水打湿了一点，边角都软了。他局促地递过去，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要是不喜欢，我再去换……”

苏晓棠接过盒子，打开的瞬间，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把项链拿出来，转过身，让林舟帮她戴上。银链贴在脖子上，凉丝丝的，却像有一团火，从脖子暖到了心里。“我很喜欢，” 她转过身，抱住林舟，声音哽咽，“林舟，这条项链真好看，我会一直戴着的。”

林舟抱着她，后背还在滴水，却用力点头：“会的，我们以后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那天他们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吃了碗牛肉面。林舟把自己碗里的牛肉都夹给苏晓棠，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就着汤把面条吃完，心里却甜得像喝了蜜。只是他没说，为了买这条项链，他已经吃了一个星期的馒头咸菜，每天晚上在网吧值班时，都会饿得肚子叫；也没说，电动车的刹车不太灵，回来的路上，为了避开一辆闯红灯的自行车，他差点撞到树上，膝盖擦破了皮，现在还在疼。

那时候苏晓棠的室友已经找了个家境不错的男朋友。男生每次来学校，都会开着小轿车，给室友带各种名牌口红和包包。室友总会有意无意地在苏晓棠面前炫耀，说 “这是他在国外代购的，可贵了”“上周他带我去吃了西餐，牛排特别嫩”。苏晓棠从不跟林舟说这些，只是偶尔看着脖子上的星星项链，心里会泛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她知道林舟不容易，知道他把最好的都留给了自己，可看着别人光鲜亮丽的生活，再看看自己手里五块钱一杯的珍珠奶茶，还是会忍不住羡慕 —— 不是羡慕名牌，是羡慕那种不用为钱发愁的安稳。

有一次，苏晓棠的英语课本丢了，需要重新买一本。新书要五十六块，她犹豫了很久，还是跟林舟说了。那天晚上，林舟就把五十六块钱送到了她学校门口，攥在手里的钱皱巴巴的，还带着他洗盘子时沾的油污。苏晓棠接过钱，心里像被揪着一样疼，她拉着林舟的手，说 “我不用新书了，借同学的复印就行”，可林舟却摇头，说 “不行，看书就要看新书，不然伤眼睛”。后来苏晓棠才知道，那五十六块钱，是林舟跟网吧老板预支的工资，为此，他多值了三个夜班。

3 房产证与分手信

2006 年的夏天，毕业季的蝉鸣格外聒噪，像要把整个城市都吵醒。林舟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衬衫，坐在苏晓棠家的客厅里，手里攥着刚打印出来的简历，手心全是汗。苏晓棠的妈妈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绿茶，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得林舟浑身不自在。

“小林，你跟晓棠在一起也四年了，” 苏妈妈轻轻抿了口茶，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不是势利眼，也不是看不起你。可我们家晓棠从小没受过苦，你现在一个月五千块工资，连个首付都付不起，怎么给她幸福？”

林舟张了张嘴，想说他会努力，想说他已经在看兼职，想说再给她三年时间，他一定能攒够首付。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客厅墙上苏晓棠的奖状，从小学到大学，一张挨着一张；看着茶几上精致的骨瓷茶具，光一个茶杯就抵得上他半个月的房租；再看看自己磨破的皮鞋，鞋尖处还沾着早上挤公交时蹭的泥 ——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在这个整洁明亮的家里，显得格外突兀。

苏晓棠躲在房间里，耳朵贴着门板，听着妈妈的话，心里像被揪着一样疼。她知道妈妈是为了她好，妈妈总说 “女人嫁得好，才能少走弯路”，可她也知道林舟的努力。这些年，林舟从没有过一件超过两百块的衣服，却记得她所有的喜好；他每天加班到深夜，眼睛熬得通红，却从不在她面前抱怨一句；他把所有的钱都攒起来，说要给她买一个属于他们的家。苏晓棠想冲出去跟妈妈争辩，想告诉妈妈 “林舟会好起来的”，可脚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一步 —— 妈妈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那天晚上，林舟送苏晓棠回家，走在青瓦巷的石板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梧桐树叶落在他们脚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为这段沉默的路伴奏。快到苏晓棠家楼下时，林舟突然抓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很热，还带着汗。“晓棠，再给我三年，” 他的声音带着恳求，眼睛里满是光，“我一定买房子，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让你受委屈。”

苏晓棠看着他眼里的光，心里一阵酸楚。她知道林舟能做到，他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人。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下去 —— 妈妈每天在她耳边唠叨，说 “隔壁家的姑娘嫁了个开公司的，现在住大房子”；同事给她介绍的男生条件越来越好，有一次，一个男生送了她一个名牌包，价格抵得上林舟三个月的工资；她看着身边的朋友一个个结婚，房子车子都齐全，只有自己，还在跟林舟挤在出租屋里，连买一件新衣服都要犹豫很久。她开始频繁地跟林舟吵架，嫌他没时间陪她，嫌他送的礼物便宜，嫌他让她在朋友面前没面子 —— 其实她知道，她是在跟自己吵架，跟现实吵架。

林舟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于是更拼命地工作。白天在公司做设计，晚上帮人接私活，画图纸到凌晨两三点；周末去工地当监工，太阳晒得他皮肤脱皮，却舍不得买一瓶防晒霜。他把攒下来的钱都存在银行卡里，每次看到余额增加一点，心里就多一点希望。他甚至已经看好了一套小公寓，首付要二十万，他算了算，再攒一年，加上年终奖，差不多就能凑够了。他幻想着带着苏晓棠去看房子的场景，她一定会很开心，说不定还会抱着他跳起来。

可他没等到那天。

2007 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鹅毛般的雪花飘下来，很快就把整个城市染成了白色。林舟刚拿到项目奖金，一万块，他揣着钱，想给苏晓棠一个惊喜 —— 他想跟她商量买房子的事，想告诉她 “我们快有家了”。可当他走到苏晓棠家楼下时，却看到了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苏晓棠从车里下来，手里拿着一个亮闪闪的名牌包，男生从驾驶座上下来，帮她撑着伞，还伸手帮她拂掉了头发上的雪花，动作亲昵得像一对情侣。

林舟的脚步顿在原地，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融化了，冷得他头皮发麻。他看着苏晓棠跟男生挥手告别，看着她转身走进楼道，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才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回走。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覆盖，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第二天，苏晓棠约他在他们常去的咖啡馆见面。她坐在林舟对面，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手里攥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林舟，我们分手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林舟的心上。

“为什么？” 林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看着苏晓棠脖子上的星星项链，还在闪闪发光，那是他攒了一个月工资买的，“是因为他吗？”

苏晓棠低下头，眼泪掉在桌子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不是因为他，是因为我累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颤抖，“林舟，我等不起了。我想要的生活，你给不了，至少现在给不了。”

“再给我一点时间，晓棠，” 林舟抓住她的手，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我刚拿到奖金，再攒一年，我们就能付首付了，就能有自己的家了，你再等等我……”

“不等了，” 苏晓棠猛地抽回手，把那张纸推到他面前，是分手信，“林舟，我们不合适。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

林舟看着分手信上娟秀的字迹，跟高中时笔记本上的字一模一样，连标点符号都带着她的习惯。可现在，这些字却像一把把小刀子，扎得他眼睛生疼。他没再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咖啡，一口喝了下去。咖啡很苦，苦得他喉咙发紧，连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苏晓棠站起身，拿起包，转身就走，没有回头。林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咖啡馆门口，窗外的雪还在下，把整个城市都裹在白色里，却怎么也染不白他心里的黑暗。他坐在那里，直到咖啡馆打烊，服务员过来提醒他，他才慢慢站起身，手里还攥着那张分手信，纸都被他捏得变了形。

走在雪地里，林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想起高中时在操场看台上的夜晚，想起大学时雨中的电动车，想起他攒钱买的星星项链 —— 那些曾经以为会永远记住的日子，现在却像一场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他走到一个公交站牌下，看着上面的广告，突然蹲下来，抱着膝盖，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雪花落在他的头上，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因为心里比雪还凉。

4 地下室的泡面与星光

分手后的日子，林舟像是丢了魂。他辞了工作，搬离了跟人合租的出租屋，住进了城郊的地下室。地下室又潮又暗，墙壁上满是霉斑，一到下雨天，地面就会积水，连空气里都带着一股腐烂的味道。晚上睡觉的时候，能听到老鼠跑过的声音，“吱吱” 的，让人心里发毛。林舟每天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不吃不喝，像一具行尸走肉。

妈妈来看他的时候，看到他瘦得不成样子，颧骨都凸了出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哭得撕心裂肺。“舟舟，你别这样，妈心疼啊，” 妈妈攥着他的手，手上的老茧磨得他生疼，“不就是个姑娘吗？咱们以后再找，你还有妈呢，妈会陪着你。”

林舟看着妈妈鬓角的白发，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想起小时候，妈妈为了给他买一个新书包，在菜市场帮人杀了一个月的鸡，双手肿得像馒头，连筷子都握不住；想起高考的时候，妈妈每天凌晨三点就起来煮鸡蛋，怕他营养不够，自己却舍不得吃一个；想起他上大学的时候，妈妈把攒下来的钱都给他，说 “在外面别委屈自己”，自己却还穿着几年前的旧衣服。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连妈妈都对不起 —— 他不仅没让妈妈过上好日子，还让她为自己担心。

那天晚上，林舟吃了分手后的第一顿饭 —— 一碗泡面，是妈妈带来的，还加了一个煎鸡蛋。他坐在小板凳上，一口一口地吃着，眼泪掉进泡面汤里，咸得发苦。他打开手机，想看看有没有朋友的消息，却不小心点开了苏晓棠的朋友圈。她发了一张跟那个男生的合照，背景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客厅，墙上挂着他们的婚纱照 —— 原来他们已经结婚了。林舟默默关掉手机，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一定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第二天早上，林舟早早地起了床。他把妈妈带来的衣服洗干净，晾在地下室门口的绳子上，然后骑着那辆二手电动车，去市区找工作。可找工作并不容易 —— 他之前辞职的时候，因为情绪不好，跟老板闹得不愉快，老板没给他开推荐信；他学的专业是计算机，可没什么实际经验，很多公司都不要他。他跑遍了整个城市，递出去的简历有上百份，却只收到几个面试通知，还都因为 “缺乏经验” 被拒绝了。

有一天，林舟在网吧上网查招聘信息的时候，看到一条新闻 —— 说互联网行业正在兴起，编程人才很紧缺，薪资也很高。他突然想起高中时，自己的数学成绩一直很好，逻辑思维也强，老师还说过他 “适合搞理科”。或许，学编程是一条出路？林舟心里燃起了一点希望。他花了身上最后一点钱，在旧书市场买了一本编程入门的书，封皮都掉了，里面还有别人做的笔记。

从那天起，林舟每天都在地下室里学习编程。没有电脑，他就每天去网吧练手，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直到网吧打烊。网吧的老板看他可怜，有时候会让他免费待一会儿。林舟学得很吃力，很多专业术语都看不懂，他就查字典，查网上的资料，遇到不懂的问题，就在编程论坛上发帖请教。有一次，为了搞懂一个编程逻辑，他在网吧待了整整一天，连饭都忘了吃，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

2008 年的春天，林舟终于收到了一家初创公司的面试通知。面试那天，他穿上了妈妈给他买的新衬衫，是一件浅灰色的，花了妈妈半个月的退休金。他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特意去理发店理了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面试官问的问题很难，很多都是他没接触过的，他有很多都答不上来，可他还是把自己自学的成果都展示了出来 —— 包括他自己做的一个小项目，一个简单的购物网站界面。

“你没有工作经验，为什么觉得我们要录用你？” 面试官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审视。

林舟抬起头，眼神坚定，没有丝毫退缩：“我能吃苦，能熬夜，不怕累。只要你们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做，绝不会让你们失望。”

或许是他的真诚打动了面试官，或许是他展示的项目让面试官看到了他的潜力，他被录取了，月薪三千块，比他之前的工作还低。可林舟不在乎，他知道这是他的机会，是他改变命运的机会。他搬进了公司的仓库，里面堆着很多货物，他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铺了个垫子，就能睡觉。每天，他都是第一个到公司，最后一个离开，跟着老员工学习编程技巧，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工作上。

有一次，公司接到一个大项目，客户要求半个月内完成。时间紧，任务重，整个团队都快撑不住了，有人甚至提出了辞职。林舟主动承担了最难的部分 —— 后台数据处理。为了赶进度，他连续三天三夜没合眼，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手指因为长时间敲键盘而抽筋，连拿筷子都费劲。最后项目完成的时候，他直接晕在了电脑前，同事把他送到医院，医生说他是低血糖加上过度劳累，需要好好休息。

老板很感动，给他涨了工资，还升了职，让他当项目小组的组长。林舟把大部分钱寄给了妈妈，让她别再在菜市场打工了，好好在家休息；剩下的钱，他都用来报线上课程，提升自己的编程技术。他很少想起苏晓棠，只是偶尔在深夜加班的时候，看到窗外的星星，会想起那条星星项链，想起那个在雨中抱着他哭的女孩。可他很快就会把这些念头压下去 —— 他知道，他现在不能回头，只能往前冲。

5 上市钟声与空别墅

2015 年的夏天，A 市的证券交易所里，掌声雷动，闪光灯不停地闪烁。林舟穿着一身定制的深灰色西装，系着条纹领带，站在台上，双手握着金色的钟锤，用力敲响了上市的钟声。“当 —— 当 —— 当 ——” 钟声在大厅里回荡，宣告着他创立的智能家居公司正式上市。市值突破百亿，他从一个住在地下室的穷小子，变成了身家过亿的 CEO。

台下，妈妈坐在第一排，穿着一身漂亮的旗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满是骄傲的泪水。这些年，林舟很少回家，可每次打电话，都会跟妈妈说 “我很好，您放心”。妈妈知道儿子不容易，却从不多问，只是默默支持他 —— 她会把家里的特产寄到公司，会在他生日的时候，提前做好他爱吃的酱菜，用玻璃瓶装着，小心翼翼地寄过去。现在，她终于看到儿子成功了，所有的苦，所有的等待，都值了。

庆功宴上，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所有人都围着林舟，说着恭维的话，“林总年轻有为”“林总真是商界奇才”。林舟微笑着应对，手里拿着香槟，却觉得索然无味。他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鲍鱼、龙虾、海参，却突然想起以前跟苏晓棠在小餐馆吃的那碗牛肉面 —— 那时候的牛肉很少，面条也很普通，可他却觉得比现在的山珍海味还要香。

他买了一套大别墅，在城市的郊区，有花园，有游泳池，还有专门的保姆和司机。别墅里的装修很豪华，客厅里的水晶吊灯能把整个房间都照亮，卧室里的床大得能睡三个人，衣帽间里挂着各种名牌西装，连袜子都是定制的。可林舟很少住在这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司加班，或者住在办公室旁边的公寓里。别墅里空荡荡的，只有保姆每天打扫卫生，连一点人气都没有。有时候，林舟晚上回到别墅，打开门，看到漆黑的客厅，心里会涌起一股莫名的孤独 —— 这么大的房子，却没有一个等他回家的人。

妈妈开始催他找对象，给他介绍了很多优秀的女生。有医院的医生，长得漂亮，性格温柔；有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聪明能干，家境优越；还有企业家的女儿，知书达理，跟他门当户对。林舟每次都会应付着去见面，却从没有心动的感觉。那些女生都很优秀，很漂亮，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 少了一点像苏晓棠那样，会把肉包偷偷塞给他的温暖，少了一点像苏晓棠那样，会在雨中抱着他哭的真诚。就像一碗没有放盐的菜，再精致，也没有味道。

他的办公室里，放着一个旧笔记本，是高中时他和苏晓棠共用的那本。封面已经泛黄，边角都磨损了，里面的字迹却还很清晰 —— 左边是苏晓棠娟秀的英语笔记，每个单词后面的小笑脸还能看清楚；右边是他工整的数学解题步骤，辅助线标得格外仔细。林舟偶尔会翻开看看，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想起青瓦巷的草莓，想起电动车上的雨，想起那个在操场看台上亲他的女孩。他会对着笔记本发呆很久，然后轻轻合上，把它放回抽屉里 —— 那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也是他不敢轻易触碰的地方。

有一次，林舟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在酒店的门口遇到了苏晓棠。她穿着一件普通的碎花连衣裙，头发扎成了马尾，脸上带着淡淡的皱纹，手里牵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旁边站着那个男生 —— 他已经有些发福，肚子微微隆起，头发也少了一些。

“林舟？” 苏晓棠先认出了他，语气里带着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林舟停下脚步，看着她，心里很平静，没有波澜，就像看到了一个普通的老同学。“好久不见，” 他笑了笑，目光落在那个小男孩身上，“这是你儿子？真可爱。”

“嗯，五岁了，叫苏念舟，” 苏晓棠拉了拉儿子的手，声音有些轻，“念舟，叫林叔叔。”

小男孩怯生生地抬起头，看了林舟一眼，然后躲到了苏晓棠身后，小声地叫了一声 “林叔叔”。苏晓棠的老公走过来，跟林舟握了握手，语气有些拘谨：“久仰林总的大名，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见到您，真是幸会。”

林舟笑了笑，没多说什么。他们站在酒店门口聊了几句，大多是客套话 —— 聊起以前的同学，谁当了老师，谁开了公司；聊起现在的生活，苏晓棠说她现在在一所中学当英语老师，生活很平淡，却很安稳；林舟说他还在忙工作，没什么时间谈恋爱。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暖暖的，却照不进他们之间那段已经逝去的时光。

聚会快开始了，苏晓棠带着儿子和老公走进了酒店。林舟看着他们的背影，看着苏晓棠牵着儿子的手，脚步很稳，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 他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幸福，这就够了。他想起分手那天，苏晓棠说 “我等不起了”，或许她的选择是对的，她想要的安稳，那个男生能给她，而那时候的自己，什么都给不了。林舟心里没有难过，也没有遗憾，只有一种淡淡的释然 —— 他们都走上了自己想要的路，只是这条路，不再有交集。

那天晚上，林舟没有参加聚会，而是让司机开车送他回了别墅。保姆已经做好了饭，摆在餐桌上，都是他爱吃的菜 —— 红烧排骨、糖醋鱼、炒青菜，还有他小时候最爱吃的酱菜。可林舟没什么胃口，他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却没有声音，整个别墅里只有墙上钟表 “滴答滴答” 的声音，显得格外安静。

他走到书房，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小盒子。盒子是红色的，上面的花纹已经有些褪色，里面放着那条星星项链 —— 是他分手后，从苏晓棠家楼下的垃圾桶里捡回来的。那时候项链已经断了，他找工匠修好了，一直放在盒子里。项链的银链已经有些氧化，不再像以前那么亮了，那颗星星吊坠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可林舟还是保存得很好。他把项链拿出来，放在手心，看着窗外的星星，突然觉得很孤独。

他拥有了很多钱，拥有了很高的地位，拥有了别人羡慕的一切 —— 豪华的别墅、昂贵的跑车、听话的员工。可他还是孤身一人，回到家，没有热饭，没有等待，只有空荡荡的房子和无尽的寂静。他想起高中时在操场看台上，苏晓棠问他 “能不能考上同一个大学”，他含糊地 “嗯” 了一声；想起大学时在雨中送项链，他说 “我们以后会好起来的”；想起分手后在地下室吃泡面，他下定决心 “一定要出人头地”。

现在他成功了，却再也找不回那个在青瓦巷给他送肉包的女孩，再也找不回那个在雨中抱着他哭的女孩，再也找不回那个跟他一起在操场看星星的女孩。

林舟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远处的灯火。城市很大，很繁华，无数的灯光闪烁着，像天上的星星。可没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的；没有一个人，在等他回家。他把项链放回盒子里，轻轻合上抽屉，然后靠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空 —— 星星很亮，却照不亮他心里的孤独。

梧桐树叶又落了，青瓦巷的老井还在，可那个叫苏晓棠的女孩，再也不会在巷口等他了。他的人生达到了巅峰，却只剩下无尽的孤独，像一场漫长的梦，醒来后，只有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世界里，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