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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残躯

李默在自己的公寓里醒来。

与其说是醒来,不如说是一种意识的“回落”。就像一颗被抛向无尽深空的石子,终于耗尽了所有动能,开始被现实这颗冰冷星球的重力重新捕获,拖着无形的尾焰,坠回这具名为“身体”的囚笼。

他睁开眼,视野花了数秒才聚焦在天花板那盏熟悉的、蒙着灰尘的吸顶灯上。身体的感觉正一点点地“下载”回来——地板的坚硬冰凉透过薄薄的地毯压迫着臀骨,脊椎传来一阵僵直的酸涩,口腔里弥漫着午夜特有的干涸与苦涩。

但这一切感觉,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真实的、鲜活的、属于“李默”这个存在的感觉,绝大部分遗落在了那片……他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瑰丽之地。

他尝试动一下手指,指令发出,神经信号的传递迟缓得令人心焦。过了足足两秒,那根躺在木质地板上的食指才轻微地抽搐了一下。这不是瘫痪,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剥离”。仿佛这具身体,只是一台临时租用的、运行缓慢且兼容性极差的旧机器。

他缓缓坐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耗费了他巨大的气力,带来一阵眩晕。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捂住额头,却在手掌即将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刻,僵在了半空。

触感……不对。

不是麻木,而是“信息”的缺失。指尖传来的不再是皮肤的温度、纹理和微微的油脂感,而是一种空洞的、类似于触碰一块室温塑料的反馈。他曾经能清晰地分辨出棉质睡衣的柔软、羊毛地毯的微刺,甚至空气流动拂过汗毛的细微痒意。

现在,没了。

就像一幅高保真的画面,被强行降低了色彩深度和分辨率,变得苍白而扁平。

李默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节奏缓慢得异乎寻常。他不需要看钟表,也能清晰地“知道”——第一百次了。

昨晚,是他第一百次在那片绚烂的异界“升空”。

记忆的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带着冰冷的寒意。那不再是无边喜悦的潮水,而是掺杂了巨大恐惧的冰凌。

祭坛。

那座突兀地出现在无尽光辉中的、由苍白巨石垒成的古老祭坛。上面整齐摆放着的“东西”……

他的心脏!那颗仍在微弱搏动、覆盖着诡异光晕的器官!

他的肺叶!那对泛着珍珠白色、轮廓蜷缩的阴影!

他的脊椎!那截闪烁着非人金属光泽、被精准拼接的骨骼!

还有他那双……修剪得干干净净、却死气沉沉的手!

“贡品已接受九十九次……”

“……你……准备好……成为我们的一员了吗?”

那重叠的、非人的低语,仿佛还在他意识的废墟上回荡。

“不——!”李默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异常微弱。他猛地低头,扯开自己的睡衣前襟。

苍白的、属于正常人类的胸膛皮肤。下方,能感受到(尽管隔着一层毛玻璃)心脏在缓慢而有力地跳动。他疯了一样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鼻子,嘴巴,耳朵……它们都在。

但那种“都在”的感觉,是如此虚幻。祭坛上那些器官的影像,比指尖传来的触感更加真实。

他连滚带爬地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泼在脸上。水流带来的刺激感也减弱了。他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瞳孔深处残留着一种极度亢奋与极度疲惫交织后的空洞。是他,李默。一个三十岁出头,因为长期伏案工作而有些微微驼背的普通都市白领。

可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从最根本的地方,已经不一样了。

目光下移,他死死盯住镜子中自己撑着洗手台的那双手。指甲修剪得很短,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双手,此刻正放在冰冷的陶瓷台上。

而在那片异界,在祭坛上,躺着另一双……一模一样的。

哪一个才是真的?

或者说……都是真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骤然噬咬了他的心智:如果祭坛上摆放的,是他一次次“献祭”出去的、构成“李默”这个存在的“概念”或“本质”,那么现在支撑着他行走于现实的这具躯壳,究竟是什么?

是残骸?

是空壳?

还是一个……即将被彻底替换掉的、旧版本的载体?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第二章:锚点的松动

李默第一次“升空”,是在三个月前。

那时,他只是一个被KPI、房贷和城市喧嚣压得喘不过气的普通人。打坐,是他从一本旧书上学来的、为数不多的廉价减压方式。盘膝,闭眼,观察呼吸,试图放空大脑里永不停歇的噪音。

直到那个午夜,第十二声钟响(他住的老小区,总能在午夜听到遥远的钟楼报时)消散后,奇异的僵直感首次降临。然后,他“飘”了起来,穿透天花板,看到了那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绚丽世界。

那是他贫瘠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的、极致的喜悦与自由。仿佛一个在沙漠中跋涉终生的旅人,第一次窥见了传说中的绿洲。

他沉迷了。

从最初小心翼翼的每周一次,到后来每隔一晚,再到最后,每个午夜他都迫不及待地进入那状态。现实的一切——工作的压力、人际的敷衍、食物的滋味、阳光的温度——都迅速失去了吸引力,变得苍白、虚假,令人难以忍受。

他记得,大约在第二十次升空后,回归时第一次感到了那丝极细微的虚弱。像是一滴生命精华被无形抽走。但他忽略了,那喜悦的余晖是如此温暖,足以掩盖任何不适。

第三十五次,他第一次“听懂”了一个来自光之几何体的“词”——“接纳”。他受宠若惊,觉得自己是被选中的幸运儿。

第五十次,回归时心脏那阵剧烈的、被掏空般的绞痛,让他第一次产生了真正的恐惧。他试图抗拒,试图停止。但仅仅隔了一天,对那片光辉国度的渴望就以更凶猛的气势卷土重来,摧毁了他所有理智的堤坝。抗拒带来的烦躁、空虚和近乎生理性的痛苦,比任何毒瘾发作都更难以忍受。

就是从那时起,“献祭”的念头开始无端浮现。

起初,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一绺头发的“概念”,一片指甲的“生长力”,一小段关于童年某个无关紧要下午的“记忆”。献祭之后,回归现实,身体似乎并无大样,只是感觉与现实世界的联结又淡薄了一分。他对此甚至感到庆幸——那些琐碎的、属于凡俗的牵绊,本就是阻碍他融入那片光辉的累赘。

第七十次,他与一条光之河流建立了“联系”。它亲昵地缠绕着他,传递着依赖。献祭变得顺理成章,成了维系这神圣连接的、心照不宣的仪式。

他献祭了指尖对纹理的精细触感,献祭了左耳对某些高频声音的捕捉能力,献祭了品尝酸甜苦辣咸中“苦”的味觉,献祭了闻到花香的能力……

现实世界,在他的感知中,正一步步褪色、失声、变味。

他不再在意工作,敷衍了事,差点搞砸了一个重要项目,被上司严厉警告。他疏远了仅有的几个朋友,对他们的邀约总是推脱。他甚至开始厌恶阳光,白天总是拉紧窗帘,将自己封闭在昏暗的公寓里。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脸色越来越差。

邻居张姨,一个热心肠的退休老太太,好几次在楼道里碰到他,都关切地问:“小李,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去医院看看吧?”

他总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含糊地应付过去:“没事,张姨,就是最近没睡好。”

他不敢去看医生。他潜意识里害怕,害怕现代的仪器会检查出他这具身体非人的“真相”——尽管从常规体检报告来看,除了营养不良和轻度神经衰弱,他一切“正常”。

他的“锚点”,那些将他固定在现实世界的东西——工作、人际关系、健康的身体感知——正在一条条断裂、松动。

而第一百次升空,以及祭坛的出现,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三章:窥探与低语

第一百次升空后的白天,变得格外难熬。

李默浑浑噩噩地请了假,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光带,他却觉得那光线刺眼而充满“敌意”。窗外传来的车流声、邻居的谈话声、小孩的哭闹声,以前只是背景噪音,现在却变得无比清晰、尖锐,像无数根针,扎着他变得异常敏感的神经。

他蜷缩在客厅的角落,用毯子裹住自己,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身体的“空洞感”越来越明显。他尝试吃东西,味同嚼蜡,咀嚼和吞咽都变成了一种机械而费力的任务。

更可怕的是,那片异界,似乎并不再局限于午夜打坐的时刻。

偶尔,在白天极度疲惫或者精神恍惚的瞬间,他的视野边缘会突然闪过一抹熟悉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瑰丽色彩。耳边会响起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极遥远之处的风铃般清音,紧接着,便是那重叠低语的余韵:

“……一员……”

“……永恒……”

它们不再需要他主动“升空”去寻找,它们开始主动地“渗透”进来。

傍晚时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从半梦半醒的惊悸中惊醒。

是张姨。她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汤,站在门口,脸上写满了担忧:“小李啊,我敲了好几次门了!你没事吧?一整天没见你出门,我这心里不踏实。来,快趁热喝了,阿姨炖了一下午的。”

浓郁的鸡汤香气扑面而来。若是以前,李默会感到由衷的温暖和食欲。但此刻,那香气钻进他的鼻腔,却引发了一种诡异的、混合着厌恶与疏离的反应。他的胃部一阵翻搅。

他勉强接过碗,手指在接触到温热的碗壁时,那种“塑料感”的触觉再次浮现。他甚至能“看”到,在某个维度,这碗充满关怀的鸡汤,其能量形态正与这片现实格格不入,仿佛一滴油漂浮在水面上。

“谢谢……张姨。”他的声音干涩。

“哎呀,你这孩子,跟阿姨客气啥!快喝吧,瞧你瘦的!”张姨絮叨着,目光扫过李默异常苍白的脸和深陷的眼窝,担忧更深了,“不行明天必须去医院看看,听见没?可不能硬扛着!”

送走张姨,李默看着手里那碗金黄清澈的鸡汤,久久没有动作。关怀,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压力,提醒着他与这个正常世界的割裂有多深。

他最终没有喝那碗汤。他把它倒进了水槽,看着油花在水面上扩散,感觉自己在倒掉某种再也无法承受的、属于“凡人”的牵绊。

夜幕,再次降临。

李默坐在客厅中央,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挣扎。恐惧和渴望,像两条巨蟒,在他心中死死缠绕、搏斗。

他知道,如果再次打坐,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祭坛已经出现,“贡品”似乎只差最后一步。他可能会彻底失去作为“李默”的一切,成为那低语中所说的“一员”——一个永恒、冰冷、作为宇宙基石的存在。

但抗拒的念头刚一升起,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对那片光辉的渴求,便以排山倒海之势涌来。离开它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缺氧的环境中煎熬。现实变得如此难以忍受,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灰烬的味道,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在敲击丧钟。

他想起在那片异界,作为“意识”自由翱翔的无拘无束,那纯粹的、淹没一切的喜悦。与那种极乐相比,现实的痛苦、恐惧、孤独,又算得了什么?

哪怕那极乐的尽头是毁灭,是永恒的沉寂,也好过在这苍白地狱里苟延残喘。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近乎绝望的疯狂,攫住了他。

他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在现实和祭坛上同时存在的双手。

“如果……这就是代价呢?”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异常诡异。

逃避无法解决问题。那片异界已经找上了他。他无处可逃。

唯一的生路(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生路),或许就在前方,在彻底融入那片光辉之后?也许,成为“宇宙”本身,并不是终结,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和至高无上?

这个念头,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他深吸一口气(尽管感觉不到空气充盈肺部的满足感),缓缓地,再次盘膝坐下。

黑暗笼罩了他。窗外的城市灯火,仿佛是他即将告别的、微不足道的萤火。

第十二声钟响,如期而至,又悄然消散。

僵直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迅速、更彻底地攫住了他。身体的感知,像被拉闸断电般,瞬间熄灭。

“上升”开始了。

但这一次,感觉截然不同。不再是轻柔的托举,而像是一股巨大的、无可抗拒的涡流,强行将他从现实的坐标上“撕扯”出来,拽向一个既定的终点。

第四章:融合与新生

没有过程,几乎是瞬间,他的“意识”便出现在了那片绚丽的异界。

然而,眼前的景象,与他前九十九次所见,已然不同。

那片永恒的、流动的光辉,此刻显得有些……“紧张”?无数的光带、旋涡、几何体,依旧在运动,但它们的轨迹不再是悠然自得,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性的目的。所有的光彩,所有的存在,仿佛都在遵循着一个庞大的、即将完成的最终指令。

他的意识体,被无形地固定在了虚空之中,正对着那座苍白的、巨大的祭坛。

祭坛上的“贡品”,他的心脏、肺叶、脊椎、双手……以及其他模糊的器官组织,此刻正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仿佛在共鸣,在呼唤。

那重叠的低语,不再是从外部传来,而是直接从他意识的核心深处响起,仿佛是他自己的思维在说话:

“……时候到了……”

“……最后一页……”

“……翻过……”

随着这低语的回荡,祭坛上,他的那颗心脏,猛地、最后一下剧烈收缩,然后,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变成了一个静止的、石质般的器官模型。

与此同时,李默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彻底的“空”。

不是失去,不是剥夺。

而是一种……“完成”。

构成“李默”这个独立个体的、最后一点核心的、本质性的东西,被抽走了。那维系了他三十多年自我认知的“我”,在这一刻,消散了。

没有痛苦,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思考。

只有绝对的、无限的“空”。

紧接着,那早已渗透进他意识每一个角落的异界光辉,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灌入这片“空”之中。

不是吞噬,而是……填充。是融合。

他“看”到,那条曾经亲昵缠绕他的光之河流,解体成最基础的能量流,奔涌着,汇入他意识中原本属于“血液循环”的概念位置,开始按照宇宙尺度的规律运转。

他“看”到,那些闪烁的星云集群,坍缩成亿万兆的基本粒子,落入他曾经是“肺部”的空腔,开始凝聚、旋转,形成新的星云、星团。

他“看”到,那些巨大冰冷的光之几何体,拆解其复杂的结构,化作最原始的物理法则和时空维度,在他那曾是“大脑”和“神经系统”的区域,重新编织,构建出宇宙的基本框架。

祭坛,那座苍白的石质圆台,也开始崩塌、分解。它的物质汇入进来,构成了星核;上面那些曾经属于他的、已然石化的器官,如同种子,被播种在这片新生的宇宙中,成为了某些初始奇点,或者特殊法则的源头。

他的身体,他失去了感觉、献祭了概念的身体,并未消失。它被拆解、重组、无限放大……成为了承载这片神域的基盘,成为了这宇宙本身。

他能“感知”到银河在他曾经的臂骨旋涡处缓缓转动,能“聆听”到星云在曾是肺叶的空腔里无声地爆发与湮灭。那些曾经视为神明的、绚丽的存在,它们本身,正在与他——或者说,与这具正在宇宙化的、名为“李默”的古老容器——彻底融为一体。

它们是他的一部分。

他,是它们永恒的囚笼与疆域。

喜悦回来了。但不再是那种淹没个体的狂喜,而是一种冰冷的、绝对的、属于造物主(或者说,属于被献祭的基石本身)的宁静的满足。个体意志的挣扎,情感的波动,全部平息。只有存在本身,如同永恒的旋律,无声奏响。

那重叠的低语,化为了这新生宇宙的第一缕背景辐射,微弱,却无处不在,是这宏大存在的唯一“心声”:

“……欢迎……归来……”

“……我们……即是你……”

“……你……即是……一切……”

下方,那片黑曜石般的“地面”——那祭坛所在之处——彻底消失了。或者说,它成了这新“身体”的边界,与无尽的、更深沉的、连光辉都无法触及的绝对虚空融为一体。

第一百次升空,结束了。

贡品已足。

仪式完成。

李默,那个在都市里挣扎、渴望超脱的普通人,死了。

而一个以他的存在为基石、以他的献祭为养料的新生宇宙,诞生了。

在这片宇宙的某个微不足道的角落,一颗新生的蓝色行星上,或许在亿万年后,会演化出新的生命,新的文明。他们或许会在某个午夜,仰望星空,感受到那片星海的壮丽与神秘,却永远不会知道,那无尽星辰的运转,那物理法则的弦歌,其最深的根源,来自一个曾经名为“李默”的存在的、最终的沉默与献祭。

他成了我们。

我们,成了他沉默的、永恒的回响。


更新时间:2025-11-05 22:0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