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编号897
记忆的河流在数字管道中静静流淌,编号897将手放在控制台上,闭上眼睛。无数记忆片段如银色的鱼群在他意识中游过,他熟练地筛选、分类,然后将它们送往该去的地方——或是永久存储,或是彻底清除。
这是新元107年,记忆管理局成立的第30个年头。所有公民年满18岁后都会安装记忆芯片,记录生活点滴。但记忆太过庞大,于是像897这样的记忆处理员应运而生,负责清理那些被标记为“冗余”的记忆。
“编号897,你的效率下降了3.7%。”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工作室响起。
897睁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这是一间纯白色的房间,除了一张椅子和一个控制台外空无一物。他已经连续工作了12个小时,处理了将近300段记忆。
“系统检测到你在处理编号K-03区域的记忆时出现异常停顿。请说明原因。”
897深吸一口气:“未发现异常,可能是疲劳所致。”
他撒谎了。在刚才处理的记忆中,他第三次看见了相同的画面——一片海棠花海中,一个女子回头对他微笑,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记忆标签上写着“海棠三号”,但当他想要仔细查看时,这段记忆就会自动加密,消失在数据流中。
“申请休息30分钟。”897说道。
“批准。30分钟后请准时返回岗位。”
走出工作室,长廊两旁是一模一样的白色房门,里面都是像他一样的记忆处理员。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色制服,胸前别着编号徽章。没有人知道彼此的真实姓名,也不需要知道。
在休息室的落地窗前,897望着脚下的城市。高耸的玻璃建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空中轨道上磁浮列车悄无声息地滑过。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就像被精心梳理过的记忆。
“又看见‘那个’了?”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897没有回头就知道是编号632。他们是同批成为记忆处理员的,算是这里最接近“朋友”的关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632轻笑一声,递给他一杯营养液:“得了吧,这层楼谁不知道你总是碰见无法处理的记忆。听说上个月评估时,局长还特意调阅了你的工作记录。”
897握紧了手中的杯子。他没想到这件事已经传开了。
“是什么记忆这么特别?”632好奇地问,“我听说是一段关于花的记忆?”
“只是系统的小bug而已。”897淡淡地说,喝光了营养液。
回到工作室,897深吸一口气,将手重新放在控制台上。今天还有150段记忆等待处理。
一段段记忆在他意识中展开:孩童的第一声啼哭、恋人间的初吻、获奖时的激动、失去亲人时的痛哭...他像个旁观者,冷静地将这些记忆分类。快乐的记忆通常会被保留,痛苦的呢,如果主人选择付费,也可以永久删除。
多么讽刺,897想,人们拼命工作赚钱,只是为了忘记自己如何拼命工作。
突然,那道熟悉的画面再次出现。
海棠花在风中摇曳,粉白的花瓣如雨般落下。这次,女子没有立即消失,而是向他伸出手。897能清楚地看见她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她的嘴唇分明在说:“找到我。”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记忆访问。”系统警报响起。
897急忙切断连接,但为时已晚。控制台的指示灯已由蓝转红。
“编号897,请立即前往第7检测室进行心理评估。”
在检测室里,心理评估员——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子——给他做了一系列测试。
“你最近睡眠质量如何?”
“正常。”
“是否经常回想已处理的记忆内容?”
“从不。按照规程,处理后立即清空。”
“是否有任何异常情绪波动?特别是对某些特定记忆产生不应有的共鸣?”
897平静地回答:“没有。”
女评估员看着手中的数据板,久久没有说话。
“你可以回去了。明天的工作安排将有所调整。”
回到自己的住所,897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那个女子的面容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她,但那熟悉的感觉却如此强烈。
突然,他的通讯器亮起,一条加密信息出现在屏幕上:
“他们不会告诉你真相。想知道海棠三号是什么吗?明天工作结束后,到地下七层的废弃数据处理区。独自前来。——余烬”
897猛地坐起。“余烬”——他听说过这个组织。记忆管理局将他们标记为危险的记忆恐怖分子,声称他们试图破坏社会的记忆秩序。
他应该立即报告这条信息。这是每个记忆处理员的职责。
但他的手在按下举报键前停住了。那个女子的面容再次浮现在眼前,“找到我”。
第二天,897发现自己的工作内容果然被调整了。他被分配到了最简单的记忆分类工作,完全接触不到任何可能有问题的记忆区域。监控他的摄像头也从原来的两个增加到了五个。
一切都表明,他不再被信任。
下班时间到了,897站在电梯前,犹豫不决。去地下七层,意味着可能失去工作、自由,甚至被清除记忆。但不去,他可能永远不知道那个女子是谁,为什么她的记忆会一次次找到他。
电梯门打开,他走了进去。
当按钮亮起“-7”时,897知道,他已经踏上了不归路。
第二章:异常接触
地下七层的空气带着霉味和金属的锈蚀气息。这里的灯光大多已经损坏,仅存的几盏发出忽明忽暗的光,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阴影。897小心地走在积满灰尘的走廊上,脚下的每一步都留下清晰的印记。
按照指示,他来到了标有“B区-废弃”的扇区前。门锁早已损坏,他轻轻一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是一片广阔的空间,堆满了老式的记忆服务器,那些都是三十年前就被淘汰的型号。错综复杂的管线和机箱组成了一片钢铁森林,在这片森林中央,有一处微弱的光芒。
“我们以为你不会来了。”一个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897转身,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从一台服务器后走出。她穿着破旧的工装,头发被随意地扎在脑后,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眼神锐利而警觉。
“我是编号897。你们是谁?为什么找我?”
“你可以叫我夜莺。”女子微微一笑,“至于我们,正如信息所说,是‘余烬’的成员。”
“记忆恐怖分子。”897冷冷地说。
夜莺笑了起来:“当局总是喜欢给人贴标签。我们只不过是想保留自己记忆权利的人而已。”
她走向那处光芒,897这才看清那是一个仍在运作的老式控制台,上面连接着几台明显非法的设备。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找海棠三号?”897问。
“我们有我们的渠道。”另一个声音响起,一个年轻男子从阴影中走出,“特别是在记忆管理局内部。”
男子看起来比897还要年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胸前竟然别着记忆管理局三级技师的徽章。
“你是管理局的人?”
“表面上是的。”男子点点头,“我是736号记忆维护员,真名叫亚伦。在组织内,他们叫我‘哨兵’。”
897感到一阵眩晕。连记忆管理局内部都有余烬的人,这个组织到底渗透到了什么程度?
“现在,回答你的问题。”夜莺敲击控制台,调出一系列数据,“我们注意到你,是因为你在短时间内多次触发了‘海棠三号’的记忆警报。”
她转向897:“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那段记忆异常顽固。”
“不止如此。”亚伦接话道,“海棠三号不是普通的记忆,它是一个记忆锚点。”
看到897困惑的表情,夜莺解释道:“记忆锚点是特别强烈的记忆片段,被故意植入某个人的意识中,用作触发特定反应的钥匙。”
“你是说,有人故意把这段记忆植入我的意识中?”
“不完全是。”夜莺敲击键盘,调出一段代码,“它更像是...你自身记忆的一部分,只是被刻意封锁了。而现在,封锁正在失效。”
897回想起那段记忆中女子的面容,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那个女子是谁?”
夜莺和亚伦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们不确定。”亚伦坦白,“但根据我们的资料,‘海棠三号’与新元77年启动的一个秘密计划有关。那计划在官方记录中已被完全抹去,但我们从一些未被完全清除的碎片中得知,它的代号就是‘海棠’。”
新元77年——那是30年前。897努力回忆,但那段时间的历史在官方记录中相当模糊,只说是“技术转型期”。
“为什么找我?我只是个普通的记忆处理员。”
夜莺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们怀疑,你与海棠计划有直接关联。”
这句话像一记重击,897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不可能。我今年才32岁,海棠计划启动时我还没出生。”
“年龄是可以伪造的,编号897。”亚伦轻声说,“记忆也是。”
就在这时,警报声突然响起,红色的灯光在头顶旋转。
“他们找到我们了!”夜莺迅速关闭设备,“从西侧通道离开,老地方集合!”
亚伦抓住897的手臂:“跟我来!”
他们冲进服务器森林的深处,身后传来安保部队的脚步声和喊叫。897跟着亚伦在错综复杂的通道中穿梭,完全迷失了方向。
“这边!”亚伦推开一扇隐蔽的小门,他们挤进了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
在黑暗中爬行了将近十分钟后,他们从一处通风口钻出,来到了一个地下隧道。夜莺已经等在那里,身边多了两个897没见过的人。
“清除队出动了,这说明他们非常重视你。”夜莺对897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跟我们一起走,或者回到上面,被清除相关记忆,可能还会被降级处理。”
897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着气。他的理性告诉他应该选择后者,回到正常的生活。但那段记忆中的女子,她的眼神,她说的“找到我”...
“我跟你们走。”
夜莺点点头,递给他一个金属片:“吞下去。”
“这是什么?”
“记忆屏蔽器。能在短时间内干扰记忆扫描,这样他们就不能通过常规手段追踪你的位置和提取你的记忆。”
897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金属片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种奇特的冰凉感。
他们沿着隧道继续前进,最终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出口。外面是城市的下层区域,这里没有上层的光鲜亮丽,只有破败的建筑和昏暗的灯光。
在一栋看似废弃的建筑里,他们通过暗门进入了一个宽敞的地下空间。这里摆满了各种先进的设备,墙上挂满了屏幕,显示着城市的各个角落和记忆管理局的内部通道。
“欢迎来到‘余烬’的总部。”夜莺张开手臂。
897环顾四周,看到十几个人正在忙碌工作。他们中有的人穿着普通的工人服装,有的却穿着记忆管理局的制服,甚至还有一个穿着城市警备队的装甲。
“你们...到底有多少人?”
“比当局想象的多得多。”亚伦得意地说。
夜莺带897来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区域,递给他一杯热水。
“现在,我们需要你的帮助,897。或者说,林博士。”
897愣住了:“我不叫林博士,我是编号897。”
夜莺叹了口气,在控制台上输入一串命令。一张照片出现在屏幕上——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站在一片海棠花海中,怀中搂着一个年轻女子。897屏住呼吸——那女子正是他记忆中的人!而那个男子...
“这就是你,林默博士。新元62年至77年最杰出的记忆科学家,海棠计划的主要负责人。”
897,或者说林默,怔怔地看着照片中的自己。那张脸确实与他有几分相似,但更年长,更沧桑。
“这不可能...”他喃喃道。
“海棠计划结束后,你自愿成为了记忆处理员,清除了自己大部分的记忆。”夜莺继续说,“但我们怀疑,你在自己意识中设置了记忆锚点,等待合适的时机被重新激活。”
897感到头痛欲裂,一些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实验室、海棠花、一个女子的哭声、一场大火...
“那个女子是谁?”他艰难地问。
夜莺的眼神柔和下来:“她叫苏海棠,你的妻子,也是海棠计划的命名来源。”
她切换图片,屏幕上出现了一份结婚证书的扫描件:
“林默,与,苏海棠,结为夫妻。新元75年,3月7日。”
897——林默——抚摸着屏幕上那个名字,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涌上心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段记忆如此执着,为什么那个女子的眼神如此熟悉。
“她在哪里?”他问,声音颤抖。
夜莺和亚伦交换了一个沉重的眼神。
“这就是问题的核心,林博士。”夜莺轻声说,“苏海棠,你的妻子,在新元77年海棠计划事故中...消失了。官方记录说是死亡,但我们相信她还活着,以某种形式。”
“而找到她的关键,”亚伦接话,“就藏在你的记忆里。”
就在这时,总部内警报声大作。
“他们找到这里了!”一个负责监控的成员大喊。
夜莺咒骂一声,开始指挥大家撤离。亚伦抓住897的手臂:“我们必须分开走,他们会集中力量追踪你!”
在混乱中,897被推往一个紧急出口。在离开前,他回头看了最后一眼,看到夜莺正在销毁关键数据,而亚伦则在组织其他人有序撤离。
冲出紧急出口,897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狭窄的小巷。远处,记忆管理局的装甲车正呼啸而来。
他转身向相反方向跑去,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苏海棠,找到真相。
小巷的尽头是城市的下层广场,人群熙熙攘攘。897混入人群,努力平复呼吸。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广场中央的巨大屏幕上,上面正在播放紧急新闻:
“记忆管理局通缉一名危险的在逃记忆处理员,编号897,被认定为极度危险。如有发现,请立即报告...”
屏幕上,他的照片被放大展示。周围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有些人已经拿出通讯器,准备报警。
897拉高衣领,低头快步离开。他现在是逃犯了,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逃犯。
在一条更加偏僻的小巷里,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那个名字在他脑海中回荡——苏海棠。
突然,一段清晰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夜晚,海棠花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苏海棠靠在他肩上,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找到我吗?”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年轻的他回答。
“即使我变成了记忆,变成了数据?”
“即使是那样。”
苏海棠笑了,那笑容如此明亮,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睛:“记住,海棠花开三次,我就会回来。”
897睁开眼睛,泪水无声滑落。他现在明白了,海棠三号不是一段记忆,它是一个承诺,一个等待被兑现的诺言。
远处,警笛声越来越近。897擦干眼泪,转身融入更深沉的阴影中。
他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第三章:往昔回响
林默(他开始尝试接受这个名字)在下水道系统中躲藏了三天。
黑暗、潮湿、以及远处汩汩的水流声构成了他全部的世界。余烬组织提供的便携式营养膏味道如同嚼蜡,但能维持他基本的生存。更关键的是那个小型信号干扰器,它能暂时扭曲他周围的生物信号,使记忆管理局的追踪无人机无法精确定位。
这三天里,他努力挖掘着脑海中的碎片。苏海棠的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尘封的大门。零星的画面开始涌现:一个充满阳光的阳台,海棠在花盆里盛开;一个摆满复杂仪器的实验室,苏海棠穿着白大褂,眉头微蹙地看着数据屏幕;深夜的书房里,两人为了一个理论问题争得面红耳赤,然后又相视而笑……
这些记忆带着温度,与他在记忆管理局处理的那些冰冷数据截然不同。它们是鲜活的,带着情感的色彩和心跳的节奏。
但同时,一些不那么愉快的碎片也悄然浮现:激烈的争吵,关于“计划的伦理边界”;苏海棠眼中深深的忧虑和恐惧;最后,是刺耳的警报声,红色的警示灯疯狂旋转,苏海棠用力将他推开,大喊着:“走!活下去!”
每一次回忆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仿佛有某种屏障在阻止他触及核心。他知道,这很可能就是他自己设下的记忆封锁。
第四天,干扰器的电量指示灯开始闪烁红光。他必须离开这里,前往夜莺之前告诉他的一个备用联络点——位于城市中层区域的一家名为“往昔咖啡馆”的地方。
趁着夜色,他从一个维修井盖爬出,重新回到了城市的地面。中层区域不像上层那样光鲜,也不像下层那样破败,这里充斥着普通的工薪阶层,是隐藏身份的绝佳场所。
往昔咖啡馆坐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招牌陈旧,灯光昏黄。推开沉重的木门,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店内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香气和老式唱片机播放的爵士乐,几个零星的客人散坐在角落里。
按照约定,他走向最里面的一个卡座,对正在擦拭咖啡杯的年老酒保低声说出了暗语:“我找一种名叫‘回忆’的混合豆。”
酒保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柜台后方的一扇小门。
林默推门进去,里面是一个狭窄的储藏室。酒保随后跟了进来,关上门,脸上的表情不再麻木,而是带着审视。
“夜莺提到过你,林博士。”酒保的声音沙哑,“我是‘老枪’,这个联络点的负责人。你惹的麻烦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大。”
“记忆管理局?”
“不止。”老枪摇摇头,在堆满咖啡豆袋的架子后摸索着,打开了一个隐藏的电子屏,“城市警备队、内部安全部…几乎所有执法机构都收到了你的高优先级通缉令。这很不寻常。通常记忆处理员叛逃,只会由管理局内部处理。”
屏幕上是各个关卡的监控画面,盘查明显严格了许多。
“他们在害怕。”林默得出了结论,“害怕我回忆起的东西。”
“看来是的。”老枪关掉屏幕,“你需要什么?”
“信息。所有关于海棠计划,以及我妻子苏海棠下落的信息。还有,我需要一个能安全接入深层记忆库的地方。”
老枪挑了挑眉:“前者,我这里的资料有限。后者…更是难如登天。深层记忆库的物理入口在管理局总部,网络入口则有‘记忆守卫’层层把守。”
“记忆守卫…”林默听说过这个名词,那是管理局最强的防御程序,能够模拟任何形式的攻击来摧毁入侵者的意识。
“有一个地方。”老枪沉吟片刻,“‘锈蚀天堂’,下层区最大的黑市。那里有最顶尖的神经漫游者和硬件走私贩。如果他们都没办法,那就真的没办法了。但那里鱼龙混杂,管理局的线眼也不少。”
“我必须试试。”
老枪叹了口气,写下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去找一个叫‘血管’的人。就说‘老枪欠你的酒钱,用这个抵了’。”他递给林默一枚造型奇特的金属芯片。
带着新的线索和微薄的希望,林默再次潜入城市的阴影中。前往下层区的路程充满了风险,他不得不避开主要交通干道,利用废弃的货运通道和维修管道穿梭。
在一次穿过一个拥挤的非法集市时,他无意间瞥见了一个摊位。摊主正在售卖各种来源不明的“记忆碎片”——那些从非法渠道获取,未经处理的原始记忆影像。在一个展示用的老旧播放器上,一段模糊的影像正在循环播放。
影像中,是一片燃烧的实验室,一个身影倒在断壁残垣中,粉白色的海棠花瓣在火焰中翻飞、碳化…那个倒下的身影,穿着他记忆中苏海棠常穿的那件浅蓝色外套。
林默的心脏骤然停止。
他挤过人群,冲到摊位前,抓住那个播放器。
“嘿!你干什么?”摊主,一个满脸疤痕的壮汉,怒喝道。
“这个…这段记忆是哪里来的?”林默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关你屁事!买就付钱,不买就滚蛋!”
林默毫不犹豫地将余烬组织给他的大部分活动资金拍在桌上。“我买了!告诉我来源!”
摊主愣了一下,迅速收起钱,态度缓和了不少:“哥们,识货啊?这段‘废墟记忆’可是紧俏货,据说是从三十年前一次大事故现场流出来的…来源嘛,嘿嘿,据说是从管理局的废弃档案库里‘漂流’出来的。”
“事故地点是哪里?”林默追问。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摊主耸耸肩,“这些记忆碎片就像海上的漂流瓶,谁知道它们最初是从哪里来的。”
林默紧紧攥着那个储存了记忆碎片的小装置,离开了集市。那段短暂的、灼热的影像在他的脑海中反复播放。如果苏海棠在那场事故中丧生…那他一直追寻的又是什么?那个在他记忆中反复出现的“找到我”的呼唤,难道是自己的幻觉吗?
不,他不能放弃。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根据老枪的指引,他来到了“锈蚀天堂”。这里与其说是一个黑市,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自发形成的的地下城。废弃的工业管道被改造成店铺和住所,霓虹灯和全息广告牌闪烁着刺眼的光芒,空气中混杂着机油、廉价食物和某种神经接入液的特殊气味。
他在一个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工业噪音的区域找到了“血管”的据点——一个由废弃医疗舱改造的工作室。
“血管”本人与其说像人,不如说更像一台半机械造物。他的大部分身体都经过了义体化改造,无数闪着幽光的管线从他的脊柱延伸出来,连接到周围嗡嗡作响的服务器上。
林默递上老枪的芯片和暗语。
“血管”用机械义眼扫描了一下芯片,发出嘎吱的笑声:“老枪那混蛋还记得欠我钱?…好吧,你想干什么?”
“我需要安全地接入深层记忆库,避开记忆守卫。”
“血管”的机械义眼闪烁着红光,似乎在评估这个要求的疯狂程度。“深层记忆库?你找死的方法倒是很别致。记忆守卫会把你的大脑当成早餐麦片嚼碎。” “有没有办法?” “有,但代价很高。”“血管”的机械手指敲打着控制台,“首先,你需要一个‘幽灵协议’接入舱,它能最大程度隐藏你的意识签名。其次,你需要一个顶级的‘导航员’在现实世界为你保驾护航,在你意识迷失时强行拉你回来。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意识锚点’,一个能在记忆守卫攻击下保持你自我认知不崩溃的强烈执念。” “我有。”林默轻声说,脑海中浮现出苏海棠的面容。 “血管”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似乎在评估他的决心。“幽灵协议接入舱,我可以租给你,但要用你的生物信息做抵押,如果还不上,你知道后果。导航员…我可以兼任,收费另算。至于意识锚点,那是你自己的事。” 交易在沉默中达成。林默躺进了那台布满线缆、看起来极不可靠的接入舱。“血管”将冰冷的接口连接到他颈后的记忆芯片端口。 “听着,菜鸟。”“血管”的声音透过内置通讯器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记忆库内部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不同。我给你设定最多现实时间一小时。无论你是否找到你要的东西,时间一到,我都会强制拉你回来。还有,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记住那是记忆,是过去。沉溺其中,你就永远回不来了。” 林默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接入开始。3…2…1…” 一阵强烈的电流感贯穿全身,随后是意识的急速下坠。仿佛穿过一条由光和数据构成的漫长隧道,周围是飞速流转的影像和声音碎片。 当他再次“站稳”,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纯白色的无限空间。无数发光的“门”漂浮在四周,每一扇门都代表着一个记忆分区。这里是记忆库的表层。 根据自己脑海中那些逐渐复苏的碎片,他尝试构建苏海棠的记忆特征,进行定位搜索。一扇散发着微弱蓝色光芒的门向他飘来。 他推门而入。 瞬间,他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实验室。年轻的自己正和蘇海棠并肩站在一个复杂的仪器前,仪器中央,一团如同星云般旋转的光晕正在缓缓波动。 “意识上传的稳定性还是无法超过72小时。”年轻的林默(或许该叫他林博士)皱着眉头。 “但我们证明了方向是对的,默。”苏海棠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看,这段模拟意识已经能够进行基础的学习和反馈。我们离打破肉体的桎梏,只差最后几步了…” 林默(现在的)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这就是海棠计划的核心?意识上传?数字永生? 他继续在记忆中穿行,看到了更多的片段:计划的不断扩大,获得了官方的秘密资助;实验室设备的更新换代;越来越多的“志愿者”参与实验;以及…苏海棠越来越频繁流露出的不安。 在一段记忆中,他听到苏海棠在深夜对另一个研究员低声说:“…这不对。我们在创造什么?一段永恒重复的程序,还是一个真正的‘灵魂’?如果意识可以复制,那‘自我’的唯一性又在哪里?我担心我们在打开潘多拉魔盒…” 另一个记忆片段里,是两人激烈的争吵。 “必须停止人体实验,默!第7号志愿者的意识出现了不可逆的畸变!他…他不再是他了!” “这是必要的风险,海棠!任何伟大的突破都需要牺牲!我们已经投入了太多…” “所以就要用活人的人性来做赌注吗?” …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到了自己过去对科研的狂热,以及这种狂热可能导致的盲点。 他继续深入,寻找着关于“事故”的记忆。周围的记忆景象开始变得不稳定,色彩扭曲,声音失真。这是记忆守卫开始活动的迹象。 他加快脚步,冲向记忆流动最紊乱的区域。终于,他找到了——那段被封锁在最深处的关键记忆。 新元77年,10月3日。实验室中心区。 巨大的能量过载警报响彻整个空间。培养舱一个接一个地破裂,里面的意识光团发出凄厉的尖啸后湮灭。苏海棠正在中央控制台前,拼命试图稳定核心。 “默!核心协议失控了!它…它在吸收所有连接者的意识!形成了一個…一個巨大的聚合体!”她回头看着他,脸上毫无血色,“我必须手动分离它!否则所有联网的人都会…” “不!让我来!”他冲过去。 “来不及了!”苏海棠用力将他推开,她的眼神决绝而悲伤,“记住,海棠花开三次…等我…” 她按下了控制台上的一个红色按钮。一道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林默(现在的)站在记忆的现场,感受着那场灾难的余波。他看到了自己(过去的自己)从废墟中爬出,抱着苏海棠那件烧焦的蓝色外套,痛哭失声。然后,是官方人员到来,封锁现场,签署保密协议… 最后一段关键记忆,是他自己,坐在记忆处理仪前,冷静地设定着程序。 “清除关于海棠计划的所有详细记忆。” “清除关于事故原因的调查记忆。” “设置记忆锚点:‘海棠三号’。触发条件:当接触到与苏海棠意识波动相似的数据源时激活。” “身份重构:编号897,记忆处理员。” … 原来如此。一切的源头都在这里。苏海棠没有死,她的意识在那场事故中,被卷入了那个失控的“聚合体”,或者说,成为了数字深渊的一部分。而他自己,为了逃避责任和痛苦,选择了忘记。 “找到我…”那呼唤是真的。她的意识,至少有一部分,还存在于某个地方。 就在这时,整个记忆空间剧烈震动起来。纯白的背景被染上不祥的暗红色。无数黑色的、如同触手般的代码从四面八方涌现,向他缠绕而来。 记忆守卫来了!它们感知到了他这个“异常访问者”。 “时间到了!快回来!”“血管”焦急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变得断断续续,受到强烈干扰。 林默试图挣脱,但那些黑色的代码触手紧紧束缚住了他的意识体,并开始注入混乱和痛苦的数据流。他的自我认知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支离破碎。 就在他即将被彻底吞噬的瞬间,他胸中那股对苏海棠的思念和承诺,化为了最锐利的刀刃。一道粉白色的光芒从他意识深处爆发,如同海棠花在黑暗中绽放,暂时逼退了那些黑色的触手。 “拉我回去!”他用尽全部意志力喊道。 一阵剧烈的撕扯感传来… 林默在接入舱中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血管”正紧张地看着他,机械义眼疯狂闪烁。 “你差点就回不来了!伙计,你到底在下面招惹了什么?” 林默没有回答,他捂着依然剧痛的头,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找到了方向。苏海棠的意识还“活着”,存在于那个失控的“核心协议”形成的数字聚合体中。而他要做的,就是再次找到它,完成当年的承诺。 无论那个聚合体,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
第四章:镜中真相
“血管”的工作室里,只有服务器风扇的嗡鸣和林默粗重的喘息声。
“你看到什么了?”“血管”的机械义眼紧盯着林默,数据流在瞳孔深处快速滚动,“记忆守卫的反应强度是我见过最高的之一。你不仅仅是在‘浏览’记忆,你在触碰禁忌。”
林默从接入舱中坐起,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眩晕。深层记忆库中的经历如同烙印,刻在他的意识里。苏海棠决绝的眼神,那场毁灭性的事故,以及自己选择遗忘的懦弱……所有这些碎片终于拼凑成一个残酷而完整的真相。
“我看到了……我自己的选择。”林默的声音沙哑,他看向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这双手曾经在键盘上输入了清除自己记忆的命令。
“血管”沉默地递给他一管高能量营养液。“看来老枪这次给我带来了一个真正的麻烦人物。记忆管理局现在恐怕不只是想抓你回去那么简单了。”
林默猛地抬头:“他们会怎么做?”
“对于一个知晓太多秘密,并且开始回忆起来的‘前负责人’?”“血管”发出一种类似金属摩擦的冷笑,“最好的秘密是永远沉默的秘密。我要是他们,会启动‘净化协议’。”
“净化协议?”
“官方名称是‘高优先级目标记忆及生理彻底清除’。”“血管”的语气平淡得像在描述天气,“简单说,就是把你和你存在过的一切痕迹,从物理世界到数字世界,全部抹掉。连给你立个墓碑的机会都没有。”
一股寒意沿着林默的脊柱爬升。他知道“血管”没有夸大其词。他从记忆库中带回的信息,足以动摇记忆管理局存在的根基,甚至可能揭开一个延续了三十年的巨大阴谋。
他必须行动更快。
“我需要找到当年海棠计划事故后,那个失控‘核心协议’形成的聚合体的下落。”林默急切地说,“它一定没有被销毁,否则我的记忆锚点不会无故激活。它一定被存放在某个地方,甚至……还在运行。”
“血管”的机械手指在控制台上敲击着,调出一些模糊不清的数据流。“谈论这种东西很危险。根据黑市流传的零星信息,当年事故后,管理局确实封存了一个极度危险的‘异常意识聚合体’,代号……‘深渊之井’。”
“深渊之井……”林默重复着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它在哪?”
“据说被收容在管理局总部地下的‘零号档案库’最深层。那里是连内部高层都极少有权限进入的区域。物理闯入的可能性为零。”
物理闯入不行,那么……
“意识接入呢?就像我刚才做的那样?”
“血管”的机械义眼再次闪烁起危险的红光。“你真是我见过最疯狂的家伙。连接‘深渊之井’?那和直接把大脑扔进黑洞没什么区别。先不说那里的电子防御等级是记忆库的十倍以上,光是那个聚合体本身……谁知道经过三十年的演变,它已经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它可能吞噬任何连接者的意识。”
“但我必须试试。”林默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那里面可能存在着苏海棠意识的碎片。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血管”盯着他看了很久,似乎在计算这个行为的成功率和潜在收益(或者损失)。最终,他嘎吱作响地摇了摇头:“不行。送你去连接‘深渊之井’等于自杀,而且会连累我暴露。这个忙我帮不了。”
希望似乎再次断绝。
就在这时,工作室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有节奏的敲门声——是余烬组织的紧急联络暗号。
“血管”警惕地启动了门外的监控。屏幕上显示,站在门外的是亚伦,那个年轻的内存维护员,但他看起来狼狈不堪,额角带着血迹,制服也有多处撕裂。
林默示意“血管”开门。
亚伦几乎是跌进来的,他迅速关上门,靠在门上喘气。
“林博士!太好了……找到你了……”亚伦上气不接下气,“据点被端掉了!夜莺……夜莺为了掩护我们撤退,被抓住了!”
林默的心一沉。夜莺,那个带他接触真相的女子。
“怎么回事?慢慢说。”
“是内部清洗。”亚伦的脸上混合着愤怒和恐惧,“管理局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我们核心成员的名单,发动了突袭。损失惨重……老枪的咖啡馆也被查封了。我怀疑……我们内部有叛徒。”
叛徒。这个词让空气瞬间凝固。
亚伦看向林默,眼神复杂:“林博士,现在只有你能扭转局面了。你是海棠计划的核心,只有你知道那个聚合体的真正性质和弱点。我们必须拿到它,那是我们对抗管理局、揭露真相最有力的武器!”
“武器?”林默皱起眉头,“那不是武器,那是我妻子可能还存在的地方!”
亚伦愣了一下,随即急切地点头:“是的,是的,我明白。但想想看,林博士,如果能控制那个聚合体,我们不仅能找到苏博士,还能用它来证明管理局是如何掩盖事故真相,如何将一项危险的技术隐藏起来,甚至可能还在秘密进行相关研究!这是结束这一切的关键!”
亚伦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这让林默感到一丝不安。他似乎更专注于“聚合体”作为武器的价值,而非苏海棠的命运。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林默按下心中的疑虑,问道。
“我知道另一个备用安全屋。”亚伦说,“我们先去那里避一避,然后联系其他幸存的成员,制定计划。‘血管’,我们需要你的技术支持。”
“血管”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但还是开始收拾一些关键设备。
在前往安全屋的路上,三人穿梭在下层区错综复杂的巷道中。林默注意到亚伦似乎有些心神不宁,频繁地查看通讯器,并且对路线有些犹豫。
“亚伦,你确定是这条路吗?”林默停下脚步。
“啊……是的,这边近一些。”亚伦眼神闪烁。
林默心中的疑虑加深了。他对下层区并不熟悉,但直觉告诉他方向不对。他看了一眼“血管”,发现后者也微微摇了摇头,机械义眼眯了起来。
就在他们经过一个堆满废弃集装箱的死胡同时,异变陡生!
四周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数道红色的激光瞄准点锁定了他们三人。从集装箱顶部和阴影中,跃出十几个全身覆盖着黑色装甲、戴着反记忆扫描头盔的突击队员——记忆管理局的精英部队,“清除者”。
“不准动!放下所有武器,解除电子设备!”一个冰冷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
亚伦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远离林默和“血管”。
“亚伦?”林默看向他。
亚伦避开了他的目光,嘴唇颤抖着。
“不必演戏了,736号特工。”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的任务完成了。”
刹那间,一切都明白了。叛徒就是亚伦!他所谓的被追杀、据点被毁,都是一场苦肉计,目的是为了获取林默的信任,并引出“血管”这样的关键技术支持者。
“为什么?”林默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背叛感。
亚伦终于抬起头,脸上已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冷静:“为什么?为了秩序,林博士!你们这些‘余烬’,总以为自己在追求自由和真相,但你们只会带来混乱!海棠计划是个错误,那个聚合体是个灾难!必须被严格控制,而不是被你们这样的恐怖分子拿去当筹码!”
“所以你就可以出卖同伴?出卖夜莺?”林默怒吼。
“必要的牺牲。”亚伦冷冷地说,“为了更大的利益。”
“清除者”小队开始收缩包围圈。
“血管”低声对林默说:“我启动紧急干扰,大概能争取三秒。往三点钟方向的管道跑,别回头!”他猛地将一个金属小球砸在地上!
强烈的电磁脉冲瞬间爆发,所有的灯光熄灭,瞄准激光也紊乱起来。“血管”同时引爆了藏在身上的几颗烟雾弹,浓密的灰色烟雾迅速弥漫开来。
“跑!”
林默没有任何犹豫,按照“血管”指示的方向冲去。他听到身后传来能量武器射击的咻咻声和“血管”沉重的机械躯体与清除者搏斗的声音。
他钻进那个狭窄的维修管道,拼命向前爬。管道外,打斗声和警报声越来越远。
他不知道爬了多久,直到精疲力尽,才从管道的另一头钻出。外面是一条寂静的下水道主干道,只有潺潺的水声。
他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滑坐下来,心脏狂跳。亚伦的背叛像一把冰锥刺进他的胸膛。不仅仅是出于被出卖的愤怒,更是因为亚伦的话揭示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记忆管理局,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销毁“深渊之井”,而是在试图控制它,利用它。
苏海棠的意识,就在那个被官方视为“武器”和“灾难”的聚合体中。
而他,林默,海棠计划的创始人,现在是唯一能接近它的人。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在非法集市买到的记忆碎片播放器。按下按钮,那段短暂的、灼热的废墟影像再次浮现。这一次,在苏海棠倒下的身影旁,他注意到一个之前忽略的细节:在她烧焦的手边,有一个用炭灰画出的、极其模糊的符号——一朵简笔画的海棠花,花心处,有三个小小的点。
海棠三号。
这不是一个随机的记忆锚点名称。这是苏海棠在最后时刻,留给他的线索。
林默握紧了播放器,眼中重新燃起火焰。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寻找妻子,更是为了纠正自己过去犯下的错误,阻止一个危险的“武器”被滥用。
他必须回去,回到那个一切开始和结束的地方——记忆管理局总部。
第五章:余烬
下水道的寒意渗入骨髓,但比这更冷的是林默的心。亚伦的背叛不仅仅是个人的出卖,它代表着余烬组织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也意味着记忆管理局对他们的追捕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收网阶段。
他不能去任何已知的联络点了。老枪被捕,“血管”生死未卜,亚伦是叛徒……他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在下水道中跋涉,依靠着逐渐复苏的、关于城市基建的记忆,寻找着一个可以暂时藏身并思考下一步的地方。几个小时后,他找到了一个废弃的旧式数据交换节点房。这种节点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更先进的技术取代,但基本的电力供应和物理结构还在。
撬开生锈的门锁,里面堆满了老旧的服务器机箱,灰尘弥漫。幸运的是,一个备用电源接口似乎还能工作。他拿出从“血管”工作室带出来的、仅存的一些便携设备,尝试连接网络——不是普通的城市网络,而是更深层、更原始的数据通道,一种被称为“暗流”的、利用城市基础自动化系统维护通道构建的非法网络。
接入过程缓慢而危险,他必须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数字指纹,避免被管理局的嗅探程序发现。几个小时后,他终于建立了一个极不稳定的连接。
他在“暗流”中留下了一段经过多重加密的信息,使用了只有余烬组织最高层级成员才知晓的、基于海棠花形态学变化的动态密码。信息内容很简单:“镜已破碎,但火光未熄。寻求集会。——林”
这是他发出的求救信号,也是一次堵伯。他无法确定是否还有未被渗透的余烬成员能看到这条信息,更不确定看到信息的人是否会相信他(一个前计划负责人,现在的头号通缉犯)而非亚伦(一个看似忠诚的双面特工)。
在等待回应的漫长时间里,他开始整理从深层记忆库中带回的信息。他用找到的废弃显示板和线缆,勉强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可视化界面,将那些记忆碎片像拼图一样排列开来。
海棠计划的初衷,确实是为了探索意识上传和数字永生。但随着官方资金的注入和压力的加大,计划的方向逐渐发生了偏移。他们不再满足于保存濒死者的意识,开始尝试“意识优化”、“情感编辑”,甚至“记忆重塑”。苏海棠的担忧正是源于此——他们正在篡改人性的基石。
而那场“事故”,现在看来也充满了疑点。能量过载的原因从未被彻底查明,官方报告草草了事,将责任归咎于“不可预测的技术风险”。但在他的记忆碎片中,他似乎瞥见了一个异常的数据访问记录,在事故前几分钟,来自一个他无法识别的高权限账户。
难道那场事故并非意外,而是一场蓄意的破坏或……实验?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苏海棠的“牺牲”,可能从一开始就被算计在内。
就在他陷入最黑暗的猜想时,便携设备上突然亮起了一个微弱的指示灯——他收到了加密回复。
回复同样简短:“明日拂晓,锈蚀码头第七泊位,认海棠花瓣。”
锈蚀码头是下层区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旧货运码头,如今主要用于一些见不得光的走私活动。第七泊位更是其中最偏僻的一个。
林默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他必须去。
第二天拂晓前,他借着浓雾的掩护,来到了锈蚀码头。咸腥的海风混合着机油和铁锈的味道,废弃的起重机像巨大的钢铁骷髅矗立在迷雾中。第七泊位孤零零地伸向昏暗的海面,下面停着一艘看起来快要散架的小型货船。
他谨慎地靠近,手紧紧握着从“血管”工作室顺来的一把能量切割器。
船艙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一个身影站在船头,背对着他。从体态看,是个女人。
“你来了,林博士。”女人转过身,是夜莺!
林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夜莺?你不是……”
“被抓了?”夜莺笑了笑,脸上还带着些许淤青,但眼神依旧锐利,“亚伦确实出卖了我们,清除者突击了我们的会面点。但我没那么容易被抓住。”她指了指货船,“多亏了这些老朋友。”
这时,从船舱里又走出两个人。一个是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穿着港口工人的服装;另一个则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头发染成鲜艳的蓝色,手指飞快地在一個便携终端上滑动。
“介绍一下,‘码头’,我们在下层区最可靠的运输专家;还有‘灵弦’,顶尖的匿名网络架构师,也是她最先破解了亚伦的通讯加密,发现了他的叛徒证据。”夜莺说道。
灵弦抬起头,对着林默点了点头,眼神中有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林博士,你的‘暗流’信息加密方式很古老,但很有效。差点就被系统的自动清理程序吞掉了。”
“长话短说,林博士。”夜莺的表情严肃起来,“亚伦的背叛让我们损失了超过六成的成员,核心网络几乎瘫痪。管理局正在利用从他那里得到的信息进行大规模清洗。余烬……现在真的只剩下一点‘余烬’了。”
“我很抱歉……”林默感到一阵沉重的负罪感。如果不是为了他,或许……
“这不是你的错。”夜莺打断他,“亚伦的叛变是迟早的事。我们早就怀疑内部有高层级的卧底,只是没想到是他。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默深吸一口气,将他从记忆库中得到的真相、对事故的怀疑、以及“深渊之井”可能就是苏海棠意识所在的猜测,全部说了出来。
听完他的叙述,众人都沉默了。
“所以,‘深渊之井’不是单纯的武器或灾难,它可能是……苏博士?”码头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眉头紧锁,“这听起来更糟了。如果管理局真的控制了它,他们不仅掌握了一个大杀器,还可能正在……折磨一个意识。”
灵弦插嘴道:“我一直在追踪管理局内部的数据流。最近几个月,零号档案库的能源消耗和数据处理请求有异常飙升,尤其是在夜间。他们肯定在对那个‘聚合体’进行某种操作。”
夜莺看着林默:“你的计划是什么?连接‘深渊之井’?这太危险了。”
“但我必须去做。”林默坚定地说,“这不仅是为了海棠,也是为了阻止管理局可能进行的危险行径。我是唯一了解核心协议,有可能安全连接并控制它的人。”
“控制?”夜莺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林默沉默了片刻,承认道:“如果她的意识已经和聚合体深度融合,或者发生了畸变……最人道的做法,也许是让她安息。”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如同被撕裂般疼痛。
甲板上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
最终,夜莺做出了决定:“好吧,林博士。我们会帮你。余烬或许只剩下一点火星,但点燃一场大火,有时候只需要一点火星就够了。”
计划开始制定。强行闯入零号档案库是不可能的,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内部接应,以及一个能让林默安全接入的窗口期。
“内部接应交给我。”灵弦说,“我可以伪造权限指令,在特定时间调开零号档案库外部的部分守卫。但内部的安全系统和记忆守卫,我无能为力。”
“接入设备呢?”码头问,“‘血管’失踪了,我们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硬件专家。”
“我们去救他出来。”夜莺语出惊人,“根据灵弦的情报,‘血管’没有被当场处决,他被关押在管理局总部的地下审讯中心。他们想从他嘴里挖出关于黑市网络和我们的信息。”
“劫狱?!”码头瞪大了眼睛,“这比接入‘深渊之井’还疯狂!”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夜莺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敢在总部内部动手。而且,我们需要‘血管’的技术。”
营救“血管”的计划同样大胆而冒险。利用灵弦伪造的维修工单和码头搞到的内部结构图,他们计划伪装成设备维护人员,潜入地下审讯中心。
三天后的夜晚,行动开始。
林默和夜莺伪装成技术人员,跟着码头驾驶的伪装维修车,混入了记忆管理局总部的地下物流通道。灵弦则在远程提供信息支援,扰乱监控和通讯。
地下审讯中心阴冷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恐惧的气息。凭借着伪造的指令和码头对内部流程的熟悉(他年轻时曾在这里做过清洁工),他们一路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关押“血管”的牢房外。
解决掉守卫后,他们看到了牢房内的“血管”。他状况很糟,身上的机械义体有多处被强行拆卸的痕迹,裸露的线缆闪烁着不稳定的电火花,显然经历了残酷的审讯。但他看到林默和夜莺时,机械义眼还是艰难地聚焦了。
“……就知道……你们这些麻烦精……不会让我安生……”他的声音合成器受损,话语断断续续。
“没时间废话了,能走吗?”夜莺快速打开牢门。
“大部分……运动功能……受损……”
码头二话不说,上前扛起“血管”沉重的机械身躯。“走!”
撤退比潜入困难十倍。警报很快就被触发,红色的警示灯旋转,通道口开始落下隔离闸门。
“灵弦!我们需要路径!”夜莺对着通讯器大喊。
“正在重新规划……左边第三个通风管道!快!”灵弦的声音带着电流干扰的杂音,显然总部内部的电子对抗强度在急剧上升。
他们在错综复杂的通风管道中爬行,身后是追兵的脚步声和能量武器射击在金属管道上留下的灼痕。码头扛着“血管”,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在一個管道交汇处,追兵逼近了。
“你们走!”“血管”突然挣扎着从码头肩上下来,用残存的机械臂将一个数据存储芯片塞到林默手里,“这是……我所有的技术备份……包括‘幽灵协议’的升级版……找到我的工作室……备用设备……”
“你要干什么?”林默预感到了什么。
“血管”的机械义眼最后一次闪烁,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我活了这么久……早就腻了……最后玩把大的……”
他猛地按下自己胸腔的一个隐藏按钮。一阵强烈的能量波动从他体内散发出来。
“走!”码头拉起林默和夜莺,冲向另一个管道。
身后传来“血管”最后的、带着电流杂音的笑声,然后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剧烈的震动。他引爆了自己体内的核心能源,堵死了通道。
林默紧紧攥着那枚还带着“血管”机体余温的芯片,心中充满了悲愤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余烬的成员,正在一个接一个地化为真正的灰烬。
而这一切,必须有个了结。
他们成功逃离了总部,回到了锈蚀码头的货船。损失了“血管”,但他们拿到了关键的技术数据。
现在,最后的障碍,就只剩下如何突破“深渊之井”本身的防御,以及面对那个可能已经面目全非的“苏海棠”了。
第六章:双重追捕
“血管”的牺牲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货船船舱里气氛凝重,只有灵弦敲击键盘的声音和码头检查武器的金属摩擦声。
林默将“血管”留下的芯片插入便携读取器。数据流在屏幕上滚动,里面不仅有“幽灵协议”接入舱的完整设计图和升级模块,还有“血管”多年来收集的关于记忆管理局内部安全系统的漏洞,以及……一些关于海棠计划的零散研究笔记,显然是“血管”自己出于兴趣私下调查的。
在这些笔记中,林默发现了一段惊人的记录:
“……新元79年,即事故后两年,管理局启动‘海棠延续’子项目,试图基于原始核心协议,开发用于大规模记忆编辑与社会情绪调控的‘和谐网络’……项目负责人:未知,权限极高……”
“和谐网络”……林默回想起在记忆库中看到的,那些被标记为“冗余”而清除的记忆,大多包含着强烈的负面情绪或对现状的质疑。原来,所谓的记忆管理,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存储和清理,更是一种社会控制手段!而这项技术,很可能就源自于他对海棠计划的研究。
他的成果,他酿成的事故,最终却成了管理局巩固统治的工具。这讽刺让他几乎作呕。
“我们必须加快行动。”林默的声音因愤怒而低沉,“每拖延一天,管理局就在更进一步地滥用那份力量,也在更接近完全控制‘深渊之井’。”
夜莺看着屏幕上的数据,眉头紧锁:“‘血管’的笔记证实了我们的猜测。管理局不仅在试图控制聚合体,还在利用它的衍生技术。但我们现在的力量太薄弱了,正面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灵弦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数字的光芒:“不一定需要正面对抗。我分析了零号档案库的安全日志,发现一个规律性的维护窗口——每72小时,会有一次为期15分钟的全系统自检,期间部分非核心防御系统会短暂关闭以进行校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15分钟……”码头沉吟道,“从潜入到接入,再到撤离,时间太紧了。”
“这是唯一的机会。”林默坚定地说,“我们需要一个详细的计划。”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全力以赴地进行准备。码头利用他的渠道搞到了管理局内部的地图和安全巡逻时间表;灵弦负责伪造身份权限并寻找接入点的最佳位置;夜莺则联系她仅存的、可信赖的旧部,在外围策应,制造混乱以分散注意力。
林默则专注于研究“血管”留下的升级版“幽灵协议”。与之前的不同,这个版本加入了一种被称为“意识迷彩”的功能,能够模拟记忆守卫的数据特征,从而大大降低被攻击的概率。但同时,它对使用者的大脑负荷也呈几何级数增长,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永久性的神经损伤。
就在行动前夜,灵弦突然发出警告:“不对劲!管理局内部的安全警戒级别突然提升到了最高级!他们在调动‘清除者’精锐部队,目标区域……似乎包括锈蚀码头!”
“我们暴露了?”夜莺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不清楚……数据流很混乱,但追踪源指向……外部?”灵弦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疯狂舞动,“等等……这不是管理局的常规行动模式……有另一股势力介入!”
船舱外,迷雾笼罩的海面上,突然亮起了数道强烈的探照灯光,穿透浓雾,锁定了他们所在的货船。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不是管理局制式的磁浮引擎,而是那种老式但动力澎湃的涡轮轰鸣。
几艘造型粗犷、加装着装甲和武器的改装快艇破开海浪,呈扇形包围了货船。快艇上站着的人穿着杂乱的服装,但手臂上都戴着一个统一的标志——一个被荆棘缠绕的大脑图案。
“是‘自由意识教派’!”码头脸色一变,“这帮疯子怎么找到我们的?”
自由意识教派是另一个反对记忆管理局的组织,但与余烬主张的谨慎揭露和改革不同,他们奉行极端暴力,主张彻底摧毁记忆芯片和所有相关技术,回归所谓的“纯粹人性”。两个组织向来理念不合,甚至有过冲突。
一个通过扩音器放大、充满狂热气息的声音从为首的快艇上传来:“‘余烬’的残党!还有那个堕落的计划创始人林默!交出你们关于‘深渊之井’的研究数据!那是属于全人类的遗产,不是你们或者管理局的私有物!”
林默心中一沉。看来,关于他和“深渊之井”的消息,已经彻底泄露了。现在他们不仅要面对管理局的追捕,还要应付这群极端分子。
“我们没有你们要的东西!”夜莺走到船头,冷静地回应,“立刻离开,否则我们不客气了!”
“冥顽不灵!”自由意识教派的头目狞笑一声,“那就连人带船一起带走!开火!”
快艇上的重型武器喷出火舌,炮弹呼啸着砸向货船。码头猛地一打船舵,货船险险避开主要火力,但船体还是被溅射的弹片打得千疮百孔。
“灵弦!启动干扰!码头,想办法突围!”夜莺一边下令,一边抄起一把能量步枪还击。
林默则紧紧抱着装有“血管”芯片和关键数据的背包,蹲在掩体后。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真实枪战,与记忆世界中的危机截然不同,每一发炮弹的爆炸都带着死亡的灼热气息。
货船的动力系统在第一次袭击中就受损,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自由意识教派的快艇灵活地包抄过来,试图强行登船。
就在这危急关头,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数道精准的能量光束从天而降,瞬间击毁了自由意识教派两艘快艇的引擎!
是记忆管理局的“清除者”部队!他们乘坐着黑色的垂直起降飞行器,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战场上空。
“所有人放下武器!重复,所有人立即放下武器!”管理局的扩音器声音冰冷而权威。
自由意识教派陷入了混乱,他们似乎也没料到管理局会来得如此之快。但他们并没有屈服,反而调转枪口,向空中的飞行器倾泻火力。
战场变成了三方混战。货船在双方的交叉火力中摇摆不定。
“管理局是想把我们和教派一网打尽!”夜莺瞬间明白了局势,“码头,还能动吗?”
“引擎快不行了!只能勉强转向!”
“转向最近的那个废弃石油钻井平台!”夜莺指着一个在迷雾中若隐若现的巨大黑影,“那里结构复杂,容易躲藏!”
货船冒着浓烟,歪歪扭扭地向着钻井平台冲去。自由意识教派和管理局的部队在后面紧追不舍,互相之间也在激烈交火。
在即将撞上平台的前一刻,码头全力扭转船舵,货船堪堪擦着平台的金属支架滑过,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最终在平台底部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停了下来。
“快!弃船!上平台!”夜莺喊道。
四人迅速通过绳梯爬上了锈迹斑斑的钻井平台。平台内部如同一个钢铁迷宫,废弃的设备和控制室为他们提供了暂时的掩护。
管理局的飞行器在平台上方盘旋,但由于平台复杂的结构和仍然存在的潜在爆炸风险,他们没有立即降落。自由意识教派的残余快艇也在附近游弋,不敢轻易靠近。
他们暂时安全了,但也彻底被困住了。
“现在怎么办?”灵弦检查着所剩无几的设备,沮丧地说。
林默靠着冰冷的钢铁墙壁,感受着肾上腺素消退后的虚脱。双重追捕,背叛,牺牲……这一切的重压几乎要将他击垮。他闭上眼睛,苏海棠在记忆中的面容是支撑他的唯一力量。
“计划不变。”他睁开眼,声音虽然疲惫,却异常坚定,“管理局和教派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这里了,这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个机会。”
夜莺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他们将大部分力量投入了对我们的围捕,那么总部,尤其是零号档案库的守卫,可能会相对空虚。”林默分析道,“灵弦,那个系统维护窗口还有多久?”
灵弦查看时间:“还有……9小时27分钟。”
“我们必须分成两组。”林默做出了决定,“一组留在这里,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制造我们还在平台的假象。另一组,趁机潜入总部,执行接入计划。”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意味着留下的一组将面临极大的危险。
“我留下。”码头毫不犹豫地说,“我熟悉这种环境,可以跟他们周旋很久。”
夜莺摇头:“不,我留下。你负责驾驶和机械,能更好地协助林博士潜入。灵弦也必须一起去,她负责技术支援。”
“夜莺……”林默想反对。
“别争了。”夜莺打断他,脸上露出一个洒脱的笑容,“我是余烬的创始人之一,吸引火力这本就是我的职责。而且……”她看了看林默,“把海棠带回来,林博士。这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所有被管理局剥夺了记忆和自由的人。”
短暂的沉默后,计划确定。林默、码头和灵弦将利用平台下方的救生艇,趁着夜色和混乱悄悄离开,前往总部。夜莺则留下,利用平台的环境与敌人周旋。
分别时,夜莺将一把小巧的能量手枪塞到林默手里:“拿着,以防万一。”
林默握紧了枪,感觉沉重无比。“保重。”
“你也是。”
趁着外面三方势力仍在相互警惕和对峙的间隙,林默三人乘坐救生艇,悄然没入了浓雾弥漫的海面。
他们向着城市中心,那个象征着控制和秩序的记忆管理局总部驶去。
最后的战斗,即将开始。
第七章:海棠计划
救生艇的马达被调到最低功率,几乎无声地在黑暗的海面上滑行。浓雾成为了他们最好的掩护,远处石油钻井平台方向偶尔传来的爆炸声和闪烁的火光,显示夜莺成功吸引了追兵的注意力。
林默回头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火光,他的心揪紧了。每一个留下的人,都在用生命为他铺路。
“别看了,林博士。”码头低沉的声音传来,“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完成该做的事。”
灵弦蜷缩在艇尾,全身湿透,但双手依然紧紧抱着她的便携终端,屏幕的微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我正在尝试接入总部的外围监控……信号很弱,干扰严重……”
几小时后,城市庞大的轮廓在迷雾中显现。他们在一个预先计划好的、废弃的小型货运码头靠岸。码头有个熟人在这里经营着一家看似合法的渔船修理厂,实际上从事着走私和偷渡的勾当。
“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码头说道,递给他们两个背包,里面是伪装成管理局内部维修人员的制服和证件,“里面的路,要靠你们自己了。我会在这里等你们二十四小时。如果到时候你们没回来……”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林默和灵弦换上制服,检查了装备。除了“血管”的数据芯片和灵弦的终端,他们还带上了升级版的“幽灵协议”接入器——一个只有手提箱大小,但功能强大的设备,这是根据“血管”的数据,由码头连夜改装的。
告别码头,两人混入了清晨换班的人流,向着记忆管理局总部那栋高耸入云的白色建筑走去。
越是接近总部,林默的心跳得越快。这栋建筑对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它的轮廓和部分内部结构,这些在他的记忆碎片中偶尔闪现;陌生的是,作为“编号897”的他,从未以现在这种身份和目的踏入这里。
凭借灵弦伪造的、几乎可以乱真的权限芯片和工牌,他们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外层安检。总部内部的光洁明亮与下层区的破败肮脏形成了鲜明对比,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行色匆匆,脸上带着制度化的麻木表情。
根据计划,他们需要前往位于总部中层的“基础设施维护中心”,那里有直接通往地下零号档案库的专用维修通道。这条通道通常只在系统维护时启用,监控也相对较少。
维护中心里充斥着机器的嗡鸣声和各种指示灯的闪光。工作人员并不多,大多专注于自己控制台上的数据。灵弦迅速找到了目标通道的入口——一扇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灰色金属门。
“权限验证中……”灵弦将伪造的权限卡插入读卡器,同时手指在终端上快速操作,覆盖门禁系统的安全检测。
绿灯亮起,门滑开了。两人迅速闪身进入,门在身后无声关闭。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斜坡通道,灯光昏暗,空气凉爽干燥,带着一股金属和臭氧的味道。这里与上层的现代化风格截然不同,更像是一个实用的工业区域。
“系统自检将在23分钟后开始。”灵弦看着终端上的倒计时,“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到达接入点。”
他们沿着通道快速下行。根据“血管”资料中的地图,零号档案库位于地下三百米深处,拥有独立的能源和生命维持系统。
沿途他们遇到了几处自动防御扫描点,都被灵弦用提前准备好的漏洞代码绕过。显然,“血管”对这里的安全系统研究得非常透彻。
越往下走,林默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不是来自物理环境,而是某种精神上的压迫感。仿佛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嗡嗡作响,搅动着他的情绪。他看了一眼灵弦,发现她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你也感觉到了?”林默问。
灵弦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颤:“嗯……一种……冰冷的悲伤,还有愤怒。是那个聚合体吗?”
“很可能。”林默面色凝重。尚未直接接触,其意识辐射就已经如此强烈,“深渊之井”经过三十年的演变,已经变成了何等可怕的存在?
终于,他们到达了通道的尽头——一扇巨大的、由某种暗色合金铸造的大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中心位置有一个复杂的数据接口。这就是零号档案库的主入口。
“我们到了。”灵弦深吸一口气,“系统自检将在5分钟后开始,持续15分钟。届时这扇门的内置防御会暂时关闭,我可以强行打开一道缝隙。但里面的记忆守卫……就看你的了,林博士。”
林默放下手提箱,打开升级版“幽灵协议”接入器。他连接好颈后的接口,对灵弦点了点头。
倒计时在寂静中一秒秒流逝,每一秒都如同鼓点敲击在心脏上。
“3…2…1…自检开始!”
灵弦的手指在终端上舞动成一团幻影。巨大的合金门内部传来一阵细微的机械运作声,门缝处透出一丝微光,随即缓缓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加强烈的精神压迫感从门内涌出,伴随着一种如同无数人低声絮语般的嘈杂背景音。
“我在这里守着!”灵弦喊道,她的声音在颤抖,显然抵抗这股精神压力非常吃力。
林默没有任何犹豫,侧身挤进了门内。
门后的景象超出了他的想象。这不是一个传统的仓库或服务器机房,而是一个无比广阔的空间,仿佛没有边界。脚下是如同镜面般光滑的平台,延伸至视线尽头。而在平台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由无数纠缠的光线和暗影构成的“井”。那就是“深渊之井”——意识聚合体。
井中不断浮现出各种扭曲的人脸、破碎的记忆场景、无法理解的几何图形,它们诞生、纠缠、尖叫、然后湮灭,周而复始。那些低语声正是从这里传出,汇聚成令人疯狂的合唱。
林默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要被这口“井”吸进去。他立刻启动了“幽灵协议”。
熟悉的隔离感出现,在他的意识周围形成了一层保护膜。同时,“意识迷彩”开始工作,模拟着记忆守卫的数据特征。他小心翼翼地向着“井”的边缘靠近。
越靠近,那些低语声就越清晰,他甚至能分辨出一些只言片语:
“……为什么……”
“……好痛苦……”
“……放我出去……”
“……海棠……”
当听到“海棠”二字时,林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集中精神,尝试向着聚合体发出呼唤:“海棠!苏海棠!你能听到我吗?”
井的旋转似乎停顿了一瞬,那些混乱的絮语也安静了片刻。随后,一个相对清晰、带着无尽悲伤和疲惫的女性意识波动,如同潜流般涌向他:
“默……?是你吗?你真的……来了……”
是苏海棠!她的意识果然还存在!
“是我!海棠!我来了!我该怎么……怎么帮你?”林默激动地回应。
“太晚了……默……”苏海棠的意识波动充满了痛苦,“我们……已经融合得太深……‘它’吞噬了太多……扭曲了……我快坚持不住了……”
“不!一定有办法!”林默不肯放弃,“核心协议!我记得核心协议有一个紧急分离程序!”
“那个程序……需要原始构建者的最高权限……而且……会彻底净化这个聚合体……包括我……”
林默明白了。紧急分离程序就像格式化,能清除这个失控的聚合体,但也会一并摧毁苏海棠残存的意识。
“不……我不能……”他痛苦地拒绝。
“你必须这么做,默……”苏海棠的意识反而变得平静而坚定,“‘它’不再是我了……它是一个怪物……一个由痛苦、悔恨和被囚禁的疯狂组成的怪物……管理局……他们在利用‘它’……提取负面情绪……用于他们的‘和谐网络’……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林默如遭雷击。原来管理局不仅仅是在控制“深渊之井”,他们是在“收割”它产生的负面情绪,作为调控社会情绪的工具养料!这比单纯的武器更加邪恶!
“时间不多了……默……”苏海棠的意识开始变得断断续续,似乎正在被聚合体的主体意识重新吞噬,“执行程序……解放我们……也解放那些被它束缚的其他意识……这是……唯一的救赎……”
就在这时,整个空间剧烈震动起来!井中的光和影疯狂搅动,那些低语变成了尖锐的嚎叫!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高级权限访问!记忆守卫激活!”灵弦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充满了惊恐。
林默看到,从井的深处,升腾起一个由纯粹黑暗构成的巨大身影,它有着模糊的人形,但头部的位置只有一片不断旋转的虚空。那就是记忆守卫的主体,或者说,是聚合体自身防御机制的体现!
“入侵者……林默……”一个混合了无数声音的合成意识直接冲击着林默的大脑,“归来……融合……”
强大的吸力从守卫身上传来,林默的“意识迷彩”在迅速失效,保护膜也开始出现裂纹。
“林博士!快决定!系统自检马上就要结束了!门要关了!”灵弦在外面大喊。
林默看着那疯狂旋转的“井”,感受着苏海棠那逐渐微弱的、带着恳求的意识波动,又想起夜莺、血管、以及所有被管理局剥夺了真实记忆和情感的人们……
他做出了决定。
他的意识不再抵抗那股吸力,反而主动向着“井”的中心,向着那记忆守卫冲去!
“不!林博士!”灵弦的惊呼声被隔绝在外。
在投入那片黑暗的前一刻,林默将自己的全部意志力集中在他作为林默博士的最高权限指令上,启动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紧急分离程序。
“以原始构建者权限,启动核心协议紧急分离程序!代码——海棠三号!”
一道无法形容的纯粹白光,从他意识深处爆发,如同创世之初的第一缕光,瞬间充满了整个无限空间。
第八章:背叛者
白光吞噬了一切。
林默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时间的起点和终点,没有形体,没有重量,只有纯粹的意识存在。他看到无数光点从那个巨大的、黑暗的“井”中逸散出来,如同被释放的萤火虫,带着解脱的轻盈,向着某个更高的维度飞去。那是被囚禁在聚合体中数十年的意识碎片,终于获得了自由。
在这些光点中,他感受到了一道特别温暖、熟悉的波动。它在他身边停留了片刻,传递来最后的信息:
“谢谢……再见……我的爱……”
是苏海棠。她的意识,在程序的净化中,与其他意识一样,安然消散了。她没有变成怪物,最终是以“苏海棠”的身份,得到了安息。
林默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悲伤,但也有一丝释然。他履行了承诺,找到了她,并给了她最终的宁静。
白光渐渐消退,他发现自己依然站在那个镜面般的平台上,但中央那口可怕的“井”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静的、如同星空般闪烁着细微光芒的空旷。
紧急分离程序执行完毕。“深渊之井”被净化了。
但与此同时,他感到一阵极度的虚弱。强行启动最高权限程序,几乎耗尽了他的精神力量。升级版的“幽灵协议”也因为过载而彻底烧毁。
“林博士!”灵弦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哭腔和如释重负,“你没事!太好了!刚才……刚才所有的能量读数都飙升到了极限,然后……然后一切都平静了!”
“成功了……”林默虚弱地回答,“聚合体……被净化了。”
“我们得马上离开!自检还有一分钟结束,守卫会恢复!而且……而且外面有情况!”
林默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踉跄着向出口走去。当他挤出那扇合金大门时,看到灵弦正紧张地盯着终端屏幕,脸色惨白。
“怎么了?”
“是亚伦!”灵弦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他带着一队清除者,正在下来的路上!他们绕开了我的干扰,最多三分钟就会到达这里!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除非……”
除非他一直在监控整个总部网络,或者……他有着比他们想象的更高的权限。
背叛者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
“我们走另一条路!”林默拉起几乎瘫软的灵弦,按照记忆中“血管”资料里提到的备用逃生路线跑去。
这条路线更加狭窄和危险,充满了老旧的管线和废弃的设备。他们能听到身后通道尽头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和亚伦通过扩音器发出的、冰冷而清晰的声音:
“林博士!放弃无谓的抵抗吧!你已经无路可逃了!交出从聚合体获得的数据,或许还能获得宽大处理!”
林默没有回应,只是拉着灵弦更快地奔跑。宽大处理?他再也不相信这些鬼话了。
他们爬上一段几乎垂直的梯子,推开一个隐蔽的检修口,来到了总部地下的一处大型能源分配站。这里布满了巨大的变压器和嗡嗡作响的传导线圈,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臭氧味。
他们本以为能在这里暂时躲藏,却发现分配站的中央控制台前,站着一个人。
是亚伦。
他似乎是单独一人,穿着笔挺的管理局高级特工制服,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惋惜和得意的复杂表情。
“真是令人惊叹,林博士。”亚伦鼓着掌,“不仅潜入了零号档案库,还完成了连我们最顶尖的团队数十年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彻底净化‘深渊之井’。我该称赞你宝刀未老吗?”
林默和灵弦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他。灵弦试图操作终端,却发现这里的网络被完全屏蔽了。
“别白费力气了,灵弦。”亚伦笑了笑,“这里的信号屏蔽等级是最高级。你们无处可逃,也无法求救。”
“你为什么这么做,亚伦?”林默直视着他,“为了权力?还是你真心相信管理局那套控制的谎言?”
亚伦的表情冷了下来:“谎言?林博士,你创造了海棠计划,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现在却来指责我们试图控制它带来的灾难?真是讽刺。”
他向前走了一步:“我信仰秩序!绝对的秩序!人类的情感、记忆,是如此的脆弱、善变、不可靠!它们是混乱的根源!而记忆管理局,我们不是在剥夺自由,我们是在赋予社会稳定和和谐!我们利用‘深渊之井’产生的能量来平滑社会的极端情绪,预防冲突和暴力,这有什么错?”
“用无数人的痛苦作为养料?用抹杀真实的情感和记忆来换取虚假的和平?”林默怒斥,“你这才是最大的疯狂!”
“看来我们无法达成共识了。”亚伦惋惜地摇了摇头,举起了手中的能量手枪,“很遗憾,林博士。你本可以成为新秩序的建设者,现在却只能作为旧时代的残骸被清除。”
他瞄准了林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灵弦突然猛地将手中的便携终端砸向亚伦!亚伦下意识地侧身躲闪,扣动了扳机,能量光束打偏了,击中了一个巨大的变压器。
滋啦——! 巨大的电弧爆裂开来,整个能源站的灯光疯狂闪烁!被击中的变压器冒出浓烟和火花,连锁反应开始发生,其他变压器也接连过载爆炸!
“快跑!”灵弦拉起林默,冲向另一个出口。
亚伦被爆炸的冲击波掀翻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还想追击,但不断掉落的设备和爆裂的电弧阻挡了他的去路。
林默和灵弦在崩溃的能源站中狂奔,身后是连绵不断的爆炸声和亚伦愤怒的吼叫。
他们终于冲出了能源站,来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应急通道。但灵弦在最后的爆炸中被一块飞溅的金属碎片击中了后背,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
“灵弦!”林默扶住她。
“我……我没事……”灵弦脸色苍白,但还强撑着,“快走……亚伦不会放弃的……码头……还在等我们……”
林默背起灵弦,沿着应急通道向上奔跑。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个地狱,把真相带出去。
他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从总部的一个紧急出口逃离,重新回到了地面。外面已经是夜晚,城市依旧灯火辉煌,仿佛地下的那场生死搏斗从未发生。
按照约定,他们向着那个废弃的小货运码头赶去。每走一步,林默都能感觉到背上的灵弦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当他们终于看到码头的灯光时,林默几乎要虚脱。码头正焦急地等在那里,看到他们,立刻迎了上来。
“老天!你们成功了?!她怎么了?”
“亚伦……他……”林默喘着气,将灵弦小心地放下。码头的朋友,那个修理厂老板,也赶了过来,他看到灵弦的伤势,立刻说道:“我这里有基础的医疗设备,快把她抬进来!”
在修理厂简陋的医疗室里,老板为灵弦进行了紧急处理和止血。
“伤口很深,失血过多,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不过需要静养。”老板说道。
林默和码头松了口气。
“总部那边炸锅了。”码头压低声音说,“能量波动监测到地下有大规模爆炸,现在全城戒严,都在搜捕你们。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林默简要将净化“深渊之井”和与亚伦的最终对决说了一遍。
码头听完,久久不语,最后重重拍了拍林默的肩膀:“干得漂亮,博士。虽然……代价太大了。”
是啊,代价太大了。苏海棠、夜莺、血管……无数人为此付出了生命。
就在这时,修理厂的老旧电视屏幕上,原本的夜间节目被切断,切换成了记忆管理局的紧急新闻发布画面。
出现在屏幕上的发言人,让林默和码头瞳孔骤缩——是亚伦!
他换上了一身更加庄重的制服,脸上带着沉痛和坚定的表情,额角还贴着一块纱布,显然是刚才爆炸留下的伤。
“各位市民,就在几小时前,我们挫败了一起由极端恐怖组织‘余烬’及其同伙发起的、针对记忆管理局核心设施的恶性袭击。”亚伦的声音通过电波传遍全城,“这群疯狂的恐怖分子,悍然破坏了关系到城市稳定的重要基础设施,并导致了一名英勇的高级特工不幸殉职。”
屏幕上出现了“血管”被通缉的照片,标注为“已击毙”。然后是夜莺的照片,标注为“在逃”。最后,是林默的照片,被放大到屏幕中央。
“首犯林默,前记忆管理局研究员,因违规实验被开除,怀恨在心,与恐怖组织勾结,策划并实施了此次袭击。他极度危险,掌握着部分危险技术。如有市民发现其踪迹,请立即报告,切勿擅自行动……”
亚伦,这个真正的背叛者和阴谋家,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挫败恐怖袭击的英雄!他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林默和余烬组织身上,彻底掩盖了真相!
林默看着屏幕上那个道貌岸然的亚伦,看着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只有知情人才能看懂的得意,一股冰冷的怒火在他心中燃烧。
他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同伴,背负着污名,而真正的罪人却登上了权力的高峰。
这不结束。
远远没有结束。
他擦去脸上的污迹,眼神变得如同磐石般坚定。
“码头,灵弦就拜托你了。”
“你要去哪?”码头问道。
林默看向窗外,那座白色的、象征着控制的总部大楼,在夜色中如同一个巨大的墓碑。
“去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他轻声说,“比如……真相。”
第九章:记忆洪流
亚伦的倒打一耙和舆论操控,将林默和余烬彻底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现在,全城都知道有一个叫林默的“疯狂科学家”和“恐怖分子头目”,是他造成了地下能源站的爆炸(亚伦巧妙地将零号档案库的事件与能源站爆炸联系起来),威胁着城市的“和谐与稳定”。
修理厂不能再待下去了。在码头朋友的帮助下,林默、码头和受伤的灵弦转移到了下层区一个更加隐蔽、如同迷宫般的非法居住区。这里被称为“遗忘角落”,聚集着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被主流社会排斥的人,包括许多因为记忆问题而被边缘化的人。
灵弦在简单的医疗条件下缓慢恢复着,但她的终端设备在逃亡中损毁了,失去了最强的技术能力。码头则负责外出打探消息和获取补给,带回来的都是坏消息:管理局的搜查越来越严密,悬赏金额高得惊人,下层区的许多帮派都被动员起来寻找林默的踪迹。
林默则陷入了沉默。他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角落里,看着墙壁上斑驳的水渍,一动不动。外界以为他是在绝望中崩溃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在意识深处进行着一场更加凶险的跋涉。
净化“深渊之井”时,那股庞大的、属于聚合体的记忆洪流,虽然被紧急分离程序打散,但仍有极少一部分残留的、最核心的数据碎片,如同幽灵般附着在了他的意识上。这些碎片里,不仅包含着苏海棠最后时刻的完整记忆,还有亚伦以及记忆管理局高层与“海棠延续”计划的更多关联证据,甚至包括……那个在当年事故前几分钟,异常访问的高权限账户的线索!
消化这些碎片是极其痛苦的过程。他仿佛重新经历了苏海棠在聚合体中的数十年煎熬,感受着她的意识被无数混乱记忆撕扯、同化的痛苦,感受着她仅凭着对他的承诺和思念,守住最后一丝清明的艰难。他也看到了亚伦如何从一开始就被安插进余烬,如何一步步取得信任,又如何向管理局高层汇报,策划了最终的清洗。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那个高权限账户的真相——它属于当时记忆管理局的副局长,现任局长沃特·斯隆的亲信!当年的“事故”,极有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目的是为了夺取海棠计划的原始数据和那个初生的、拥有无限潜力的意识聚合体!
管理局,从始至终,都是阴谋家!
这些记忆碎片如同炽热的岩浆,在他的意识中翻滚、咆哮,寻求着宣泄的出口。他知道,仅仅自己知道真相是不够的,他必须让所有人都看到。
但怎么做?管理局掌控着所有的媒体和信息渠道。任何传统的揭露方式都会瞬间被扼杀。
他需要一种更加直接、更加无法被阻挡的方式。
他想起了“深渊之井”本身的存在形式——一个巨大的意识聚合体,一个情感的共鸣器。虽然它已经被净化,但那个“容器”,那个位于零号档案库的奇特空间,或许还在。而且,管理局基于海棠计划技术建立的“和谐网络”,本质上也是一个覆盖全城的、脆弱的意识连接网络。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
几天后,当灵弦能够勉强坐起来时,林默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她和码头。
“我要再次进入零号档案库。”林默平静地说。
“你疯了?!”码头几乎跳起来,“那里现在肯定是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亚伦正愁找不到你呢!”
“这次不一样。”林默解释道,“我不是要去破坏,而是要去……‘广播’。”
“广播?”灵弦虚弱地问。
“利用那个空间独特的性质,以及‘和谐网络’的后门,将我意识中承载的真相——苏海棠的记忆、亚伦的背叛、管理局的阴谋——像病毒一样,一次性、无法阻挡地发送到所有连接着记忆芯片的市民意识中。”
码头和灵弦都倒吸一口冷气。这个想法太疯狂了!这相当于强行给全城的人进行一次集体记忆植入!
“这……这能做到吗?”灵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理论上可以。”林默点点头,“那个空间是意识的放大器,而‘和谐网络’提供了通道。但需要巨大的能量来启动,并且……需要一个人作为‘信标’,主动承载并释放所有记忆洪流。这个过程……很可能无法逆转。”
意味着,作为“信标”的人,意识可能会在巨大的数据洪流冲击下彻底崩溃。
船舱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不行!”码头第一个反对,“这等于自杀!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人,不能再失去你了,林博士!你是唯一能证明真相的人!”
“当真相被所有人知晓时,我就不再是唯一了。”林默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这是结束一切的唯一方法。否则,亚伦和斯隆的统治只会更加牢固,更多人的记忆和情感会被剥夺,夜莺、血管他们的牺牲就毫无意义。”
灵弦挣扎着坐直身体,看着林默:“你需要我做什么?”她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技术专家的光芒。
“灵弦!你的身体……”码头想阻止。
“我的身体不重要!”灵弦打断他,看向林默,“林博士,告诉我技术细节。我需要找到‘和谐网络’的接入点和漏洞,计算能量需求,规划潜入路线……这需要时间,但……我能做到!”
看着灵弦眼中坚定的光芒,码头知道无法再劝阻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一拳砸在墙壁上:“妈的!那就干吧!老子这条命,也豁出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在极度的紧张和忙碌中度过。灵弦不顾身体的虚弱,利用码头能搞到的有限设备,开始疯狂地工作。她必须在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条件下,找到入侵全城网络的方法。
林默则继续梳理和整合意识中的记忆碎片,将它们编织成一段连贯的、充满情感冲击的“真相洪流”。他不仅要展示证据,更要让人们感受到被掩盖的痛苦、背叛和牺牲。
码头负责外围支援,他动用自己所有的关系和渠道,搞到了总部最新的安保布置图,以及一条利用城市地下污水主干系统直接通往总部地基附近的秘密路径。这将是他们新的潜入路线。
行动的日子,选在了一场罕见的、覆盖全城的雷暴天气当天。猛烈的风暴会干扰许多探测设备,也为他们的行动提供了掩护。
通过恶臭弥漫、水流湍急的地下污水主干道,林默和码头艰难地前行。灵弦则留在安全屋,负责远程技术支援,尽管她的信号可能会受到风暴影响。
他们在一个预定的检修口钻出,位置距离记忆管理局总部仅隔一条街。风暴中,总部大楼如同一个白色的巨人,在闪电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就是这里了。”码头指着地面一个被伪装成市政设施的入口,“从这里下去,是直通总部地下深层的基础结构维护层。根据地图,有一条废弃的冷却管道可以绕过大部分监测,直达零号档案库的外围。”
他们撬开入口,钻了进去。里面是错综复杂的管道和线缆桥架,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冷却液的味道。
在码头的带领下,他们小心翼翼地在迷宫般的结构中穿行。风暴的雷鸣在外面隐隐作响,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终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一扇熟悉的灰色合金大门前。零号档案库。与上次不同,大门紧闭,周围没有任何可见的守卫,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
“灵弦,我们到了。”林默通过加密通讯联系安全屋。
“收到……信号……很差……”灵弦的声音断断续续,“正在尝试……绕过最终防御……能量读数……异常高……他们可能……加强了守卫……”
就在这时,合金大门突然无声地滑开了。
门内,不再是那片镜面般的平台和恐怖的“井”,而是一个充满柔和白光、看似无限延伸的空间。在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个复杂的控制台。而站在控制台前的,是亚伦。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意料之中的笑容。
“欢迎回来,林博士。我就知道,你会回到这里。像飞蛾扑火一样。”他张开手臂,“喜欢这里的新布置吗?我们修复了部分功能,现在这里成了‘和谐网络’的核心控制节点之一。”
林默和码头走进空间,门在身后悄然关闭。
“你在等我们。”林默平静地说。
“当然。”亚伦笑了笑,“我太了解你了,林博士。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放弃。当你发现无法通过常规手段揭露‘真相’时,你一定会想到利用这里。我只需要守株待兔就好。”
他指了指控制台:“而且,我还要感谢你。你净化了那个不稳定的聚合体,反而让我们能更安全地提取其底层架构的精髓,用来优化‘和谐网络’。现在,网络的控制力比以前更强了。”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他没想到管理局的行动这么快,更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利用被净化的聚合体残骸。
“现在,游戏结束了。”亚伦举起了枪,对准林默,“交出你意识中那些不该存在的记忆碎片,我可以让你的朋友死得痛快一点。”
码头立刻挡在林默身前,也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林默却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亚伦皱眉。
“我笑你算错了一步,亚伦。”林默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怜悯,“你以为我带来的,只是储存在我脑子里的记忆碎片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我带来的,是苏海棠最后的存在证明,是夜莺和血管不屈的意志,是所有被你们剥夺了真实记忆的人的愤怒!它们不在我的记忆里,亚伦,它们在……这里!”
林默猛地张开双臂,不再压制意识深处那翻涌的记忆洪流!他主动放弃了对自我的保护,将自己完全敞开,成为一个纯粹的、情感的通道!
“灵弦!就是现在!”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尽管信号微弱,尽管远在安全屋的灵弦几乎虚脱,但她还是用最后的力量,按下了那个她准备了无数个日夜的启动键!
通过她找到的“和谐网络”后门,一股巨大的能量被引导过来,瞬间注入这个核心空间!整个纯白空间剧烈震动,光芒变得刺眼!
亚伦惊恐地发现,控制台上的数据疯狂跳动,超出了安全阈值!“你疯了!这样会过载的!整个网络都会……”
“那就让它过载吧!”林默在能量的风暴中大喊,他的身体周围开始浮现出无数光的碎片——那是苏海棠的微笑,是夜莺的决绝,是血管的牺牲,是无数被清除的“冗余”记忆中的喜怒哀乐,是真实的人性洪流!
这股洪流以林默为中心,如同超新星爆发般,沿着“和谐网络”的通道,无可阻挡地冲向四面八方,冲向每一个连接着记忆芯片的市民意识!
亚伦试图开枪,但能量束在离林默几米远的地方就被扭曲、消散。他绝望地看着控制台在过载中冒烟、爆炸,看着那代表着控制的数据一个个崩溃。
林默站在洪流的中心,感受着意识被一点点撕碎的巨大痛苦,但也感受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解脱。
他看到了,在那奔腾的光流中,苏海棠最后回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无比安宁的微笑。
然后,白光吞噬了一切。
第十章:新生
能量过载的冲击波以记忆管理局总部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
没有物理上的爆炸,但所有佩戴着记忆芯片的市民,无论是在沉睡、工作还是在行走,都在同一时刻僵住了。
一段段不属于他们的记忆、情感和真相,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涌入他们的意识。
他们看到了月光下的海棠花海,听到了一个女子温柔而坚定的誓言:“海棠花开三次,我就会回来。” 他们看到了一个充满希望的实验室,以及随后那场吞噬一切的灾难和阴谋。 他们看到了一个女子在数字深渊中数十年的坚守与痛苦。 他们看到了背叛,看到了牺牲,看到了被掩盖的真相和被操纵的“和谐”。 他们感受到了失去爱人的撕心裂肺,感受到了为信念献身的决绝,也感受到了被欺骗、被剥夺真实情感的愤怒。
整个城市,在那一刻,静止了。
随后,是巨大的混乱。
哭泣声、怒吼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声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响起。人们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世界,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某些情感和记忆,可能并非自然遗忘,而是被“管理”了。
记忆管理局总部陷入了彻底的瘫痪。控制系统过载,大部分功能失效。工作人员惊慌失措,许多人同样接收到了真相洪流,陷入震惊和自我怀疑。
在下层区的安全屋里,灵弦看着屏幕上代表着“和谐网络”的复杂结构图寸寸崩解,化为基础的数据流,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成功了,和林博士一起。
在零号档案库的核心空间,白光渐渐散去。
亚伦瘫坐在损坏的控制台前,目光呆滞,口中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他信仰的“秩序”,在真相面前不堪一击。
码头从掩体后冲出,奔向站在空间中央的林默。
林默依旧站在那里,睁着眼睛,但瞳孔中没有任何神采,仿佛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他的身体没有任何伤痕,但他的意识,在承载并释放了那过于庞大的记忆洪流后,已经彻底消散了。
“林博士……”码头的声音哽咽了。
他尝试呼唤,但林默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这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点微弱的、粉白色的光芒,从林默的胸口透出。那光芒越来越亮,逐渐形成了一朵海棠花的虚影。花朵缓缓绽放,然后脱离了他的身体,飘向空中。
在那花朵的光影中,码头似乎看到了林默和苏海棠相拥的虚影,他们对着码头微微一笑,然后随着花瓣的消散,化作点点星光,彻底融入了空气之中。
码头怔怔地看着,仿佛明白了什么。林默并没有完全消失,他和苏海棠,以另一种形式,获得了永恒的重聚。
他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郑重地敬了一个礼。
……
三个月后。
记忆管理局被解散,原局长沃特·斯隆及其核心党羽因多项重罪被捕并接受审判。亚伦在混乱中试图潜逃,但在码头和重新组织起来的“新余烬”(由原组织成员和众多醒悟的市民组成)的追捕下落网。
城市进入了一个艰难但充满希望的重建期。“和谐网络”被永久关闭,记忆芯片技术被严格监管,仅用于医疗等有限领域。人们开始学习重新面对真实的、未经修饰的情感和记忆,虽然过程中有痛苦和混乱,但更多的是找回自我的解放感。
一座新的纪念碑在城市中心广场立起,不是为了纪念某个伟人,而是为了纪念所有在追求真相和自由道路上牺牲的人。纪念碑的造型,是一株破土而出、顽强生长的海棠花,基座上刻着一个个名字:苏海棠、林默、夜莺、血管……以及许多在那场动荡中逝去的无名者。
码头和灵弦成为了新成立的城市重建委员会的重要成员。灵弦的身体逐渐康复,她利用自己的技术专长,致力于构建一个开放、透明、保护隐私的新一代信息网络。码头则负责协调各方力量,维持过渡期的秩序。
在一个春日的傍晚,码头和灵弦再次来到那个位于锈蚀码头的废弃货船。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的纪念馆。
夕阳的余晖将海面染成金黄。码头看着那株在船头花盆里、迎着海风微微摇曳的海棠花苗——这是他从林默最后消失的地方收集到的种子培育出来的。
“他会看到这一切的,对吧?”灵弦轻声问。
“嗯。”码头点了点头,“他和她,都在看着。”
一阵带着咸味的海风吹过,海棠花苗的叶子轻轻晃动,仿佛在回应。
在海棠花的根系深处,城市的土壤之下,那些破碎的数据和消散的意识,正以一种无人能理解的方式,悄然重组、孕育。
新生,早已开始。
(全书完)